“太太,太太何曾知道媳妇的为难之处,那些婆子们仗着自己是年纪老了的,一天到晚横行霸道,太太也是知道的,媳妇年轻,初次做这些难免有些不服的,媳妇罚的那个婆子也是不好好当差,连自己下头有哪些人都不知道的。”
王夫人听到这里面色沉了下来,看着李纨的眼神有些埋怨。
“你看看,你这孩子,哪些媳妇婆子不会犯错,不过是这点事情,那还需得着赶到外头去,这也太过分了,依我看啊,你果然还是年轻了。”
李纨知道再怎么争辩也是没有用的了,头慢慢的低垂了下去,眼睫也垂了下去。
“是,太太,媳妇还是太年轻,许多事还需要多历练历练。”
王夫人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端了盏茶抿了一口,浅浅的笑了笑。
“既然如此,你往后有什么问题就多来问问我吧,我也是辛苦,操劳了这么大半辈子,还得教导媳妇。”
王夫人管家的权利早就被贾母收回去了,并且贾母严肃警告了王夫人不许再仗着自己身份做一些出格的事情。
只是她怎么可能罢休呢,李纨这事刚好给了她一个由头,也不从李纨那里收走对牌,只是以教导的形式,只是李纨是王夫人的晚辈,到时候拿走对牌去取东西,不还得王夫人点头吗。
李纨咬着自己的嘴唇,做出了往日那副老实的模样,先前略有些的得意全没有了,整个人又重新恢复到了原先那副死气沉沉的模样。
王夫人见状又安慰了李纨两句,说的是一副慈母心肠。
“你年纪小,又是新寡,不懂这些,被婆子们欺负是很正常的,只是若是你自个儿先生气起来,倒叫婆子们看了笑话,终究也不是大家小姐的风范。”
似乎是想起来了什么事情,王夫人又是一副问罪的样子。
“就拿你前儿个办的事情来说,将土地分给下头的婆子来管,咱们家这样的人家,哪有做这个事情的道理,莫不叫人看了,不说是小辈不懂事,到说起我们穷酸晦气来了。”
李纨是经过深思熟虑才做出这样的决定的,没想到王夫人不仅不觉得这样是有效的,反而觉得穷酸晦气。
上头的人长久的身居高位,被眼前繁华遮了眼睛,一时是看不清府里的真实情况的,怎么不是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呢。
看来如今这个情景,李纨心里也暗暗有了计较,面上只是在乖顺不过,甚至战战兢兢的说出一句。
“媳妇明日点卯时就与他们说清楚。”
王夫人连忙制止了李纨。
在佛堂里静心了这么久,她如何不知道王熙凤不是一个好惹的,这样的决策,想必是李纨同王熙凤一起做出来的,若是明日点卯时直愣愣的就这么说出来,王熙凤必然是要刨根问底的。
“也不用,唉,罢了,你们自己做吧,我年纪上来了,也管不了这许多了。”
王夫人单手撑起了一边的头,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你先下去吧,我有些头疼。”
王夫人一提起王熙凤就觉得恍惚,也不想在跟李纨多说些什么话,随便就把她打发走了。
李纨倒是不能直接就走,说了些关心的话,又让王夫人注意保养,这才慢慢走出了门。
秋雨在外面等着,一见到李纨出来就马上凑过来搀扶。
虽然不知道里头王夫人对李纨说了些什么,只是李纨这几日难得生机活力了些,如今又想被吸干了精气的花朵,沉稳而又死气沉沉的走了出来,秋雨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扶着李纨,秋雨也知道不该在王夫人院子里说些什么话,于是只是沉默着,搀扶着李纨往外面走去。
等到出了院子,没有旁的人能够听见了,秋雨才露出了愤愤不平的神色,压低声音小声地对李纨说。
“奶奶,先前咱们没管家的时候太太也没叫过奶奶过来,也没关心过奶奶,如今奶奶管家了,做这么一遭是给谁看?”
秋雨斜眼看着李纨没有表情变化的一张脸,知道自己说到了李纨的心上去,心里也都是心疼。
“奶奶,不如我们去找琏二奶奶商量商量,琏二奶奶是个有主意的,一定有什么解决方法。”
李纨拍了拍秋雨的手,也没有叫轿子,两个人走在灰暗的路上,两侧都是通明的灯火,因着这次分管院子的事情一出,婆子们都有了积极性,现下路上看得见不少提着灯笼的影子。
这贾府也就这么点大,丫鬟婆子众多,这一刻干点什么事情,下一刻就传的满院皆知。
李纨早就知道婆子里是一定有各位奶奶太太的人的,自然早就想到王夫人会知道这件事情。
“先不去找琏儿媳妇,这院子就这么大,咱们干点什么事情,太太可都知道。”
秋雨知道李纨是有主意的,而且轻易不会对外头的人说,此时见到这个样子,也知道李纨是有想法了,当即闭了嘴,乖乖的站在一旁。
等到第二天点卯的时候,王熙凤特意来的稍微晚了一些,到了大堂的时候竟然看见李纨还没有来。
王熙凤看了一眼平儿,平儿当即上前一步,对着原本守在大堂的小厮问道。
“珠大奶奶呢,还没有过来吗。”
小厮看着平儿过来,连思考也没有思考,就摇摇头,脸上挂着讨好的笑容。
“平儿姑娘,大奶奶还没有过来,二奶奶若是先到了先进去歇着吧,小的们早就叫厨房那边准备了点心,我妈也准备了新茶。”
“你妈今日倒是舍得用新茶了,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昨日不还磨磨蹭蹭的最后才来吗。”
平儿笑着调侃了小厮两句,见小厮红着脸回不出话来,就做了罢。
原来这个小厮的妈就是昨日被罚的奉茶的婆子,只是如今又被拨了管后头的茶园,心里也知道这是二奶奶给的机会,自然更加用心竭力,还提点了自己儿子也愈发的对王熙凤恭谨一些。
和这个小厮说了两句话,平儿就说二奶奶在后头等着回话呢,就先不说了,于是又回了王熙凤旁边。
“二奶奶,大奶奶还没来。”
说话的这段功夫,王熙凤往来时路看了会,始终看不见轿子的影子,可是她又是知道李纨为人的。
李纨平日里虽然都是沉默寡言,半天憋不出一句话来的样子,但是她又是极重规矩的,像今日早上,她不仅不会比昨日晚到,还会来的更早一些,至少比第一个来的丫鬟婆子还要早。
但如今,外头的丫鬟婆子已经来了大半了,甚至连李纨的轿子都看不到。
“先进去吧。”
王熙凤扶着平儿的手,先往里面大堂里走去。
果然和小厮说的一样,桌子上早就摆了一碟干果和两碟点心,两边各放了一盏成窑的茶盏,里面是用今年的新茶冲泡出来的茶水。
既然兴儿和彩云已经在李纨跟前过了明路,王熙凤今日仍旧是带了他们三个来。
“彩云,你去珠大嫂子来的路上瞧瞧,若瞧见了她的轿子就先去请安,就说……珠大嫂子是不是身子不太舒服,我今日还在等她,时日还早,也不需要着急,然后就速速回来回禀,若是没瞧见……”
彩云是个男孩,也进不了内院,王熙凤想了一会,才想出来。
“若是没瞧见,你就去外院找那边守门的婆子,麻烦她们能否帮忙进里头看看珠大嫂子。”
彩云领了命令之后就马上往路上跑,王熙凤则是坐在内堂喝着茶水。
没等了多久,彩云又一路小跑了回来。
现在的天气是秋天,没有那么闷热,即便如此,彩云头上还是沁出来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停的大口大口喘着气,好半天才缓下来。
等缓下来之后,彩云才进了屋子,先给王熙凤请了安,王熙凤没让他蹲多久,立马就叫了起来。
“二奶奶,珠大奶奶在过来的路上了,很快就会到了。”
王熙凤满意的点了点头,让彩云下去,自己整了整衣裳,站了起来,走到外头去等。
并没有让王熙凤等多久,李纨的轿子就出现在了王熙凤的眼前。
王熙凤连忙上去帮着婆子掀开帘子又伸手扶了李纨下来。
“珠大嫂子怎么这时候才来,怕是有什么好事瞒着我吧。”
王熙凤开着李纨的玩笑,抬头一看,就看见李纨的脸色确实不大好,倒也是吓了一跳。
“哎哟,怎么黑眼圈这么大,昨日是去做贼去了?”
李纨笑着打了王熙凤一下,让她别再打趣自己了,又让秋雨来扶着自己,半边身子都靠在秋雨身上,这才维持住了一些体面。
“今天倒是我来晚了,劳烦你等着了,先进去吧。”
王熙凤住了嘴,陪着李纨进去,两人今日还是一如既往的先点卯,分配了工作,不到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每日只是这样,没什么要紧的大事要办的话都是十分悠闲的。
等到下面的人都散完了,李纨才露出疲态,支着脑袋撑在桌子上。
既然李纨已经表现出了这副样子,那么就说明此时王熙凤也能顺势关心一二。
王熙凤心知肚明她的想法,眼珠子一转就叫了其他人下去。
“彩云,你先回去吩咐人熨了衣裳,我今日要回外头府里,平儿,给你珠大奶奶换些平心静气的茶来,兴儿,回去把那些丫头们都召集好,挑几个跟我走。”
李纨也说。
“秋雨,等会我像同琏二奶奶回她那院子说会话,这会子有点冷,你帮我回去拿件大衣服吧。”
几个下人领完命,都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里面,只剩下她们两个在外头大堂。
王熙凤殷勤的把一碟干果子摆到李纨面前,看见她还是蔫蔫的不愿意吃东西,面上也有些忧虑。
“大嫂子,怎么了这是,面上这么忧愁,是兰小子闹你了?”
贾兰如今年纪还小,晚间睡不着,不听话的到处乱跑也是有的。
只是李纨摇了摇头,否认了王熙凤的想法。
“兰儿很懂事很听话,倒让我省心了不少,我如今这样子倒不是兰儿的原因。”
王熙凤转念一想,既然不是贾兰的事情让她伤心,那就只能是被王夫人叫去立规矩去了,上辈子自己刚接手贾府的时候也发生过这样的事情。
“那……可是太太说了什么?”
王熙凤试探的对着李纨这么问,李纨果然像是被说中了心事一样,整个人呆愣愣的。
“我昨日被太太叫去,原以为是夸赞我差事做的好,谁知道竟然是说被那些婆子欺辱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忍忍就过去了,不应当这么大张旗鼓的处理的。”
王熙凤素来是知道王夫人耿直,没什么才能的,没想到他和迎春一样拎不清。
李纨还在继续诉苦。
“她还说我们不应当做那些事情,不是咱们这样的人家该做的事情,可是这么些日子我瞧着,这些婆子也不是忍让了就能让人家收手的,他们都是那起子主子越软弱、他们越猖狂的,若是我头一日软下来了,他们可不就觉得我好欺负,越发的爬到我头上来了吗?”
李纨说到了心酸处,还落下两滴泪来。
王熙凤连忙拿起自己的帕子帮着李纨拭泪,也不知道当说她争气还是不争气。
若说是争气,她后头还站着老太太呢,老太太都没有说什么,哪还怕太太。
若说她不争气,她也知道自己是不怕太太的,给自己诉苦多半能让自己帮她出头。
不过若是说王熙凤在意这件事情吗,她也是不在意的,她向来喜欢彰显自己的才能,大包大揽的把事情都揽过去做好,如今对于李纨遇到困难了第一时间想找自己,反而心里是开心的。
“大嫂子不必伤心,不过是些空话罢了,太太事多,也忙,也不管这些,过几日太太就想不到这件事情了。”
王熙凤安慰着李纨,李纨也不知道王熙凤这是安慰还是把事情揽到了自己身上,只是再不能惺惺作态了,再继续下去就显得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