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多年过去,沈月依旧记得很清楚。
记得大丫爹打人时狰狞的嘴脸,记得大丫娘无力反抗的绝望眼神。
那个画面,深深的印在她的脑海里。
大丫爹也成了沈月眼中的坏蛋。
每次出去玩,看到大丫爹,沈月都感到害怕,不敢靠近更不敢说话,生怕自己像大丫娘那样,被打得半死不活的。
原本,这件事,沈月都快忘了。
可是她运气不好,在几年后的某一天,又在塘沟的菜地里,看到大丫爹打人。
当时的大丫娘,大着一个肚子,活生生的被打到小产。
听说,那是个男胎。
大丫爹见是儿子,就把责任都怪在大丫娘头上,说她没用连孩子都保不住,生的全部都是赔钱货,然后没多久,他们的第二孩子大红就被卖了。
直到第三个女儿被卖,大丫娘终于承受不住,上山自杀,最后被砍柴的李二婆救下。
事情很快惊动全村。
很多人聚集李家,都在劝大丫娘想开些。
谁知,大丫爹知道后,第一反应不是安慰,而是给大丫娘几个耳光,还对大丫娘说:嫁给我这种男人,就是你的命,你就算死了,也是我李家的鬼。
活着摆脱不了,死了还不能自由。
沈月当时,都不知道怎么形容那种窒息,只想毁灭。
“所以大姐不是不想成亲,是怕自己运气不好,所嫁非人?”沈淮总结。
“对。”沈月点头,“我知道,不是所有的男人都像大丫爹那样,会打媳妇会卖女儿,但我就是忍不住害怕。”
“不怕不怕,这世上还是有好男人的。”林氏心疼的抱住沈月,“大丫爹没钱没本事才会打媳妇出气,卖女儿过活,这种人我们肯定看不上。
你自小识字,又会算账,就是举人娘子都做得。
放宽心来,我们慢慢找,总会找到合适的。”
“奶奶说的对,大姐这么好,以后肯定也会遇到一个好的。”沈月安一边安慰一边开玩笑,“大姐,等三郎中举了,让他给你介绍几个举子。”
不知道为什么,沈淮想到了许仪章。
真是见鬼了。
“顺其自然吧。”沈月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菜快凉了,赶紧吃吧,吃完还要派人去问静表姐去不去。”
“对对对,吃饭吃饭。”
结账时,沈七刀花了三文钱叫人跑腿。
没多久,便得到回复。
林静答应赴约。
林氏和沈七刀很高兴,顺路买了几份糕点回去。
刚回到江湾畔,沈金就急匆匆的跑过来,“三郎,你二舅来了。”
黄达海?
沈家众人的脸色瞬间一变。
尤其是黄氏,脸色很不好,“他在哪?”
“就在客厅。”
黄氏立即往客厅冲去,看到黄达海,语气很不好,“你来做什么?”
“小妹,大龙他怎么样了?”黄达海焦急的问道,“大家都说,大龙被抓了,他现在怎么样了?”
“要是二哥过来,只是问你儿子好不好,那你现在就可以走了。”黄氏很生气,“我们沈家不欢迎你,大门就在那边,不送。”
黄达海顿时急了,“你们就能不能放大龙一马,他也不是故意的。”
黄氏立时顿时火冒三丈。
就是后边赶来的沈淮几人,听了黄达海的话,也是气的不行。
“二舅哥这话说的可真有意思。”沈继业大声讽刺,“当初我们家已经拒绝了二嫂的好意,可是二嫂是怎么做的?
她明知张铁不是个东西,还让黄大龙把人带到我们家来。
来就算了,还在我家诅咒我闺女,事后,你那好大儿还怂恿他来讹我们家银子。
现在出事了,你这个做爹的一句公道话都不说,只知道一味的叫我们放你儿子一马。
我就问问,凭什么?”
黄达海痛心疾首的看着沈继业,“妹夫,我们可是一家人,你说这话可就太伤人了吧。”
“谁跟你是一家人。”黄氏再也忍不住,过去推黄达海,“滚,这里不欢迎你,给我滚,我没有你这样的哥哥。”
“小妹,你怎么这样?”黄达海也生气了,“大龙可是你亲侄子,而且月丫头不是没事么,你们为什么不能原谅大龙?”
沈淮快被这个舅舅给气笑了。
“二舅,坐牢的是张铁,不是二表哥,你没打听清楚就叫我们放过二表哥,是不是觉得,只要有血缘关系,无论二表哥做了什么,我们都会原谅是吗?”
谁知,黄达海来了一句,“大龙也是被骗的,你们还想怎么样?”
沈七刀的拳头,瞬间握的咔咔响。
林氏和沈杏狠狠的盯着黄达海。
沈月则是对这个舅舅失望透顶。
沈淮深吸了一口气,忍耐道,“二舅,我可以明确的告诉你,二表哥没事,天色已晚,家里也没有多余的客房,二舅去客栈宿一晚吧。”
说着,沈淮喊来沈金,“去福云客栈开一间上房给二舅。”
黄氏见黄达海还不想走,立即说道,“没听见吗,你儿子已经没事了,怎么,还想赖在我们这里不成?”
“什么叫赖,小妹,你怎么说话这么伤人呢?”
“我伤人?”黄氏的怒火再次被点燃,她正要发作时,被沈淮按住了,“二舅,我送你出去吧。”
“哎,还是外甥懂事。”
黄氏想阻止沈淮,被沈继拦下了。
“你做什么?”黄氏发火。
沈继业说,“等三郎回来给你解释。”
把黄达海送到门口,沈淮就回来了。
见黄氏还气呼呼的,沈淮上前宽慰道,“娘,我知道你很生气,生气二舅只顾着自己的儿子,一点也不顾及我们的感受。
说实话,我也很生气,对二舅也很失望。
以后去小华镇省亲,我们直接去大表哥家看外公外婆就行了,至于二舅一家,能不见就不见吧。”
没法好好沟通的人,还是少见为好。
不然呕死自个,别人还觉得你狠心。
“你说的对,这种丧良心的玩意,看了也是白看。”黄氏依旧气呼呼的,“以后我们就当没这一家子亲戚。”
“嗯,时候不早了,大家快歇息吧,明日还要去花田呢。”
大家各自回房休息。
临睡前,沈淮的房门被敲响。
打开门一看,见沈月站在门口。
“大姐怎么还没睡?”
“三郎,抱歉,之前没跟你说实话。”沈月眼里藏着歉意,“我……”
沈淮打断她的话,“大姐,你不用解释,我都能理解的,而且我们姐弟之间,也不需要这么客气,只要你没事,其他的都是小事。”
“我知道,但我还是要跟你说一声。”沈月坚持道,“你能理解是一回事,我不说又是一回事,三郎,我不希望一些小事,让我们姐弟心生芥蒂,你懂吗?”
沈淮点点头。
“以前是我太想当然了,所以才会遭此一劫。”沈月声音很低,“经此一事,我才明白为何‘女大不中留,留来留去留成仇’的含义。”
“大姐……”
“你先听我说完。”沈月打断道,“爹娘那边,有些话我不好意思说,有时候说了他们也不太理解,所以成亲这事,还得你帮忙说两句。”
“大姐这是……”
“你别误会,我只是想缓一缓,想清楚自己要什么。”沈月连忙解释,“三郎,其他事情都好商量,唯独这件事,我不想潦草。”
“婚姻不是儿戏,大姐谨慎,就是对自己的人生负责,至于娘和奶奶奶找的人,大姐放心,我会替你打听清楚的。”
沈月动容道,“三郎,谢谢你。”
“时候不早了,大姐早点休息。”
一夜好眠。
清晨时分,沈大姑带着林致远,方启贤带着林静,聚齐江湾畔。
沈家热情招待。
早饭过后,朝城外的花田而去。
此时的花田,开着各种鲜花。
林静带着沈月和沈杏穿梭各种花圃,介绍花植的生长习性,哪些可以用来做花干制香囊,哪些可以用来制胭脂,侃侃而谈。
沈月沈杏姐妹,听得认真。
时不时问一两句,气氛融洽。
沈大姑则是陪着林氏和沈七刀在花棚里聊天。
沈淮和林致远还有方启贤三人,站在田边的树下,面对江水聊天。
“表弟,你何时跟许仪章走这么近的?”林致远好奇,“要是你不跟我们说许仪章帮忙,我都不知道你跟许仪章私交这么好?”
沈淮也想不明白,许仪章为何这么积极。
但人家帮了忙,是事实。
“我跟陶行简关系好,也许是看在陶行简的面子上,或者是同出一个镇的份上吧。”沈淮说,“还有顾梁烨,也是许仪章出面请来帮忙的。”
不然,他们也没那么快请来人证。
人证不出面,就不会传唤后面那几个混子。
多亏了顾梁烨的族兄帮忙。
林致远点头道,“如此一来,表弟不仅欠许仪章一份人情,还欠顾梁烨一份人情。”
“有得欠才有得还,就怕想欠别人都不给机会。”沈淮看着前方粼粼的江面,“好在,造谣生事者已被定罪,不然我大姐还在遭罪。”
“造谣者着实可恶,好好的一个人都被他传成什么样了。”林致远不平道,“只判三年牢狱太轻了,应该流放边地,让他知道什么叫穷山恶水。”
造谣者被打三十大板,吃三年牢饭,也算是还了沈月一个公道。
“两年后的乡试,表弟怎么打算?”方启贤转移话题道。
“我想试试,要是不中,就当攒经验了。”沈淮没把话说满,“对了表姐夫,你们上次乡试,主考官是谁啊?”
“是翰林院的蒋大人,进士出身。”方启贤说,“上次的试题,想必表弟已经看过,很难,我和许仪章连副榜都没上,实在是太打击了。”
“举人功名是永久的,而且还有机会当官,难度肯定跟院试不一样,主考官越厉害,出的题就越难。”林致远开口,“我小的时候,还经常把考举人挂在嘴边,现在想想,实在是汗颜。”
且不说主考官出自翰林,就是同考官,也是进士出身。
“表哥,做人总是要有目标的,不然跟咸鱼有什么区别?”想起那些年少轻狂,沈淮不禁笑道,“其实,我刚上学堂那会儿,家人也只是希望我能考个秀才回去光宗耀祖。
等我真的考中秀才了,他们又希望我能再进一步。
不说家人,我们自己也想更进一步。
你们也知道,秀才功名不是一成不变的,若是不能再进一步,每三年就要参加一次岁试,若是连续两次不合格,便没了秀才待遇。
辛辛苦苦寒窗十年才考来的功名,竟然朝不保夕,换做是谁都不甘心。”
“确实不甘心,但以我目前的条件,想要一次上榜难度很大。”方启贤看了过来,“所以,我打算去江南一带游历个一年半年,增长见识。”
“你出去了,我姐怎么办?”林致远下意识的说道。
“前阵子,我跟你姐说过了,她虽舍不得,但还是很支持我,她还说,男儿志在四方,趁年轻,多拼多闯,不给将来留遗憾。”
说实话,方启贤很感激林静的理解和支持。
“这像是我姐会说的话。”林致远看向沈淮,“表弟,等县学的课业结束,我们也去江南开开眼界如何?”
“好啊,到时候一起去见识江南的繁华,不过……”沈淮指着前方,“我们还是先去帮忙搬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