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露还未褪尽,我已踏入这座隐匿于群山之中的古墓。
寒风呼啸,仿佛在诉说着千年的孤寂。靴底碾碎第七只蝎子时,那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墓道里格外刺耳。
墓道石缝渗出的寒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三层棉衣,直抵骨髓。
手中的油灯在拐角处突然暗了三分,昏黄的火舌摇曳着,舔舐到青铜镜框上蟠螭纹的刹那,一股寒意顺着脊梁骨窜上后颈,汗毛瞬间竖了起来。
这面青铜镜足有三尺高,斜斜地插在夯土里,仿佛在等待着某个有缘人的到来。镜框上缠绕着褪色的五色帛,在阴风中微微颤动,宛如去年中元节我在乱葬岗见过的引魂幡,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镜面蒙着一层青灰色的铜锈,如同岁月给它披上的神秘面纱,却隐约透出背后墓墙上的朱砂符咒。
我壮着胆子凑近,才惊觉这镜子根本照不出人影,仿佛是通往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戊戌年七月初七...”我轻声念出镜框边缘的铭文,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些凸起的纹路。
突然,指腹传来一阵刺痛,低头一看,竟被划破了一道口子,血珠顺着纹路滴落。就在血滴落在镜面的瞬间,奇异的一幕发生了——那些铜锈如同被惊醒的活物,开始缓缓蠕动起来,露出底下暗藏的水银纹路。
刹那间,二十八宿星图在镜中次第亮起,璀璨夺目,而天枢星的位置,正对着我腰间罗盘的伤门方位,仿佛在预示着某种不祥。
油灯的火苗骤然蹿高三寸,将我的影子扭曲地投在对面墓墙上。
冷汗顺着脊梁滑进腰带,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我终于看清墙上根本不是朱砂符——那是用人血绘制的《撼龙经》残篇,字迹边缘还粘着细碎的肉屑,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就在这时,镜中突然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那声音沉闷而缓慢。
我本能地猛然后退三步,后背重重撞上湿滑的墓墙,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
镜面的星图开始扭曲变形,天玑与天权二星之间裂开一道血缝,猩红的颜色刺得人眼睛生疼。有东西在镜子里写字!带着铁锈味的血珠从镜面渗出,缓缓拼成“戌时三刻,葬龙眼”七个篆字,每个字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死亡气息。
戌时三刻?我慌忙摸出怀表,铜壳表面凝结的水珠正滑过寅时三刻的刻度。墓中不知时辰,但这面能预言死亡的铜镜,让我想起师父说过的“阴阳镜”。
据说这种西周祭器能照出三日内的死相,当年师祖就是被镜中显现的尸斑吓疯的,而如今,这可怕的预言竟落在了我的身上。
镜中血字开始融化,顺着蟠螭纹的沟壑流到地面。那些血水碰到夯土的瞬间,发出滚油煎肉般的滋滋声,空气中弥漫着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我举着油灯蹲下身,灯光扫过镜框底部时,一片反光的鳞甲突然刺进眼底。那是半片嵌在夯土里的鱼鳞甲,甲片边缘的牛皮绳还没完全腐烂,显然年代并不久远。
我小心翼翼地扯出甲片,却带出几根指骨,骨节上套着的墨玉扳指刻着摸金符——这竟是我师叔三年前失踪时戴的物件!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头顶,师叔的失踪,难道与这面诡异的铜镜有关?
油灯突然发出爆燃声,火舌舔上镜框的青铜饕餮纹。镜面星图在火光中开始疯狂旋转,天枢星的位置缓缓移向惊门方位。我死死盯着罗盘上乱转的磁针,只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在墓道里格外清晰,恐惧如潮水般将我淹没。
镜中的血缝裂开了。先是半截洛阳铲的铲头刺出镜面,那熟悉的形状让我的心猛地一紧。接着是缠着镇尸铜钱的手腕,苍白而僵硬。当那只只剩白骨的手掌完全伸出镜子时,我闻到了师父炼制的黑驴蹄子燃烧的味道——三年前师叔下墓前,特意找师父要了七枚泡过童子尿的黑驴蹄子。“师...师叔?”我的声音卡在喉咙里,颤抖得几乎不成样子。那白骨手突然张开五指,露出掌心攥着的青铜钥匙。钥匙柄上密布的卦象,与三天前我在当铺暗格找到的河图锁完全吻合,这一切难道都是冥冥中的安排?
镜面开始泛起涟漪,像有人往古井里投了块石头。白骨手突然向前一探,冰冷的指骨擦过我耳垂,那一瞬间,仿佛有一股寒气直入心脏。
我踉跄着后退,后脑勺撞在墓顶垂下的青铜铃上,铃舌上的符纸簌簌掉落。“叮——”青铜铃的余震中,镜中浮现出一张血肉模糊的脸。那张脸的右眼窝插着半截断箭,左嘴角却诡异地扬起——分明是我自己的脸!
油灯在这时骤然熄灭,黑暗如潮水般将我淹没。无数湿冷的手指仿佛从四面八方拂过我后颈,墓墙上的血字发出幽幽红光,在黑暗中格外醒目。我摸出火折子的手抖得厉害,三次才点燃灯芯。当火光重新亮起时,镜面星图已经恢复原状,只是天枢星的位置多了颗黑点。那是颗用尸油画的痣,正落在我昨日新长的火疖子位置,这诡异的巧合,让我的心再次提到了嗓子眼。
“啪嗒。”尸蜡融化的声音从镜框传来,五色帛正在渗出黄浊的油脂。我凑近细看时,一滴尸蜡正好滴在镜面,在铜锈上烫出个米粒大小的孔洞。孔洞深处隐约可见金丝楠木的纹路——这镜子后面藏着棺椁!
摸金铲撞上镜框的瞬间,整座墓室突然剧烈震颤。
夯土簌簌掉落,露出后面藏着的九具悬棺。那些棺材用铁链锁成北斗七星状,神秘而诡异,最末端的空棺正在缓缓打开,棺内铺着的明黄绸缎上,赫然绣着我的生辰八字,仿佛早已为我准备好了葬身之地。
镜中传来一声叹息,那声音悠长而凄凉,仿佛包含了千年的哀怨。
我转头时,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在镜中融化。血水从七窍涌出,在锁子甲上凝成冰碴。倒影的右手紧紧攥着半块青铜镜,镜面映出一张戴着黄金面具的脸——那面具的纹路,竟与师父临终前攥着的符纸一模一样。这其中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戌时三刻...”我喃喃重复着镜中血字,怀表指针不知何时已指向酉时末刻。
还有半柱香的时间,镜中预言的死期就要应验。悬棺铁链突然齐齐断裂,九具棺材如活鱼般在墓室横冲直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我扑向铜镜后的暗道,洛阳铲卡住机关齿轮的瞬间,镜面轰然炸裂。
飞溅的青铜碎片中,我看见无数个自己的倒影在镜片中挣扎,每个倒影的胸口都插着那柄师叔的洛阳铲,仿佛在向我诉说着无尽的冤屈。
当最后一块镜片落地时,暗道的石门在我身后重重闭合。油灯映出墙上新出现的壁画:九个无目祭司抬着青铜镜走向火山,镜中封着一团跳动的黑影。我伸手触摸壁画,指尖却传来灼痛——画中岩浆竟是用真正的人血混合朱砂所绘,这残酷的真相,让我不寒而栗。
怀表在戌时三刻准时发出鸣响,那声音在寂静的墓室中回荡,仿佛是死神的丧钟。而我,又该如何逃脱这早已注定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