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彻看着这些妄念,在迟疑片刻后,才伸手欲要去触碰。
而就在这时,却见鱼幼薇突然一把将他抬起的手给握住,面色挣扎的冲他问道,“你……会丢下我吗?”
闻言,周彻竟是一愣,他自然明白对方的意思,于是在经过一番酝酿后,才终于郑重的回应,“不会!”
鱼幼薇作为亡灵,本该前往轮回,却因温岐的承诺,被困于此地两百载。
她一个人承受了这百年的孤独,心中自然衍生出过各种复杂癫狂的情绪,亦走过无数让人费解的极端。
因此在遇到周彻时,她第一时间想的不是温岐来救自己了,而是对方想用这个不相干的人来侮辱自己,否则也不会不肯来见她。
毕竟百余年的岁月更替,已经足够那修花间大道的男人将她遗忘。
而花间之欲的根本,就是情欲的痴缠。
故多情、滥情,才是修欲的本质!
可当她察觉到周彻身上那缕来自于温岐的花间大道后,也明白了此人与对方有着密切的联系,所以对于眼前之人,她才有了各种别样的情感。
她,将周彻当做了温岐的替代者,所以尽管内心想要对方安然离开,可心中却奢望着,对方能够带她一同逃离这荒芜的黄泉裂隙。
“可我曾……与无数个男人……”她欲言又止,似怕遭到眼前之人的唾弃。
“那些过往的痛楚虽难以避免,但绝不该成为挡住你迈向未来的阻碍。都过去两百年了,该翻篇了!”
周彻回应,而女人握着他手的纤细,也终于放下。
二人对视一眼,周彻才在对方的默许下,触碰到了那些妄念所化做的飘渺丝线。
嗡!
当周彻触碰到那些丝线之际,各种复杂的情绪与画面便展现在了他的识海间。
有痛苦、有癫狂、有感伤、有孤陌。
岁月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好似切身的加注到了周彻身上。
他看到了女人生前的一切,也目睹了死后这两百年的悲戚。
她的人生没有自我,可说完完全全就是在各种贪嗔痴中随波逐流的蜉蝣。
自出生起就被父亲的期许包裹,可清贫卑贱的身份,却成为了限制住她的枷锁。
一家人的生计,甚至是落到了靠给娼妓洗衣的母亲身上。
她一出生便体验了来自精神期许的压迫,后来的童年里又见识过了红尘春花帐间的堕落。
因此在明白了世间本质不过虚妄后,她脆弱敏感的心灵,便渴望起了能够得到他人的爱,得到他人的关怀。
只可惜世人熙熙攘攘皆为利,觊觎的唯有她那绝美的胴体。
老天爷似是看透了女孩的脆弱,便在黄昏即将落幕之时,将一缕余晖,洒到了她的身上。
而这余晖,便是温岐,一个大了她三十来岁的中年男子。
温岐相貌奇丑,可天赋悟性却是周国的当世第一,虽才四十多岁,却已经触碰到了化道之境。
曾有大能言,温岐之才,六十余载,必能飞仙!
鱼幼薇在见到温岐时,便被对方的气质所吸引,一度认为对方就是无所不能的仙人。
而不知是出于何种目的,温岐竟收她做了徒弟,并倾囊相授。
在此期间,他待她可谓是无微不至。
原本就被极度空虚笼罩的女孩,在经历了如此关怀后,心中的荒芜,竟是渐渐的生根发芽,开出了稚嫩懵懂的花。
自成为温岐徒弟后的那些年,鱼幼薇的生活已然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天资聪颖,不光修行方面天赋异禀,更是同温岐一般,在诗词歌赋一途有着极高的造诣,一时间成为了名声响彻大周的才女。
而随着鱼幼薇的渐渐长大,她对于温岐的那份感情,也越发的浓郁,渐渐的浮出了水面。
即便当时温岐已有婚配,鱼幼薇也仍旧对其痴心一片,加之当世强者娶妻纳妾乃是常事,因此鱼幼薇面对温岐时,也愈发的大胆起来。
可温岐毕竟是对方的师父,而师徒之间乃是禁忌,所以温岐并未接受对方。
反倒是在拒绝她后,便将其介绍给了自己远游时所结交的小友李氏,自此彻底将其推入到了堕落的深渊中。
李的天赋极好,且在周国的仕途,也有着极好的前景。
可鱼幼薇的心中,早就被温岐所填满,又岂容得下他人?
她在与李相识后,亦向师尊温岐表露过心意,可对方却将镐都的那些个事抛下,远游了去,就好似不愿面对她,而选择的逃避般。
由于鱼幼薇对温岐的感情过于明面,当时在镐都还掀起过一场道德层面上的风波,将其卷入了舆论的中心。
李氏在此期间,则一直陪同其身侧,给予着她关心与呵护。
鱼幼薇虽知其心意,可没有感情就是没有感情,又怎待回应对方期许?
她陷入了两难,于是便同温岐寄去书信,倾诉心中之事,托付思念。
可不论她写多少信,寄托多少情,则都如同石沉大海般,没了踪迹。
在经过不知几何的等待后,鱼幼薇的心,也渐渐的凉了。
她最终抱着决绝与怨恨提笔,为师尊写下了最后一封信笺,其中的内容大多是埋怨对方招惹了自己,却又要将自己交给他人,痛斥了温岐的懦弱。
但其实她始终都不清楚,师尊是否对她动过情。
信的最后,则是用赌气的形式,写下了自己会答应李氏,和对方结合。
可偏偏就是这封满是遗憾和怨恨的信笺,得到了温岐的回应。
对方的话很短,短到只有两个字。
“恭喜。”
而也正是在看到这两个字后,鱼幼薇的心才好似死掉了般,彻底的沉回了孤寂中。
时间太过于久远,久远到她都记不得自己所出于什么原因,真的嫁给了李氏,嫁给了她师尊亲自为其挑选的“乘龙快婿”!
春花烂漫映良夜,初红零落入尘泥。
那颗活泼的天真烂漫,也在这一刻,失去了原本的鲜活,化作了江边柳絮般的轻柔。
无力垂落、随波逐流……
可二人刚结合不久,鱼幼薇便得知了李氏其实早已婚配,而自己,只不过是个妾室。
后来其正妻不能接受鱼幼薇的存在,而李氏又是个惧内的主,所以竟将她给扫地出门。
面对如此晴天霹雳,她只觉突然间就天塌了般,心中被不甘、欺瞒等各种情绪交织痴缠,竟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而随着其心中凄楚愈发浓郁,竟是在之后的修行中,导致其气血翻涌,大道崩塌,整个人都遭到了反噬。
心力交瘁之下,鱼幼薇再也无法忍受,竟是一口逆血喷出,伤及了根本,坏了自身道途。
当夜倾盆大雨,破败不堪的道馆中,她那悲戚的惨笑,不停的回荡着,似乎将她的道心给彻底磨灭了。
她又回想起了自己的师尊,回想起了那个亲手将她送入别人怀里的温岐。
“若你知晓事情会发展到如今地步,是否还会将我送与他人?”
她双眸无神的看向了破败道观外的淅淅沥沥,再也没了当初的执着与埋怨,只余下枯萎的死寂、清冷,让人痛惜。
不久,周国皇城镐都,便多了一位风流道姑,其姿色绝美来者不拒,任何人都可前往一亲芳泽,其道号为——玄机!
而也就是在这时起,周彻的识海间,便多出了无数淫靡不堪的堕落之景,使得他险些没能固守住本心,被那淫靡拖入其中,坠落进欲望的深渊里。
又是不知几许时光飞逝,纵情于欲海的她,也已然重修花间大道,成为了一方巨擘。
只可惜在后来的镐都之变中,因其入幕之宾里有人牵扯其中,导致她也受到了牵连。
于是她便被各路大能围杀俘虏,最终押往刑场,被腰斩于四渡神龙铡之下。
而也正是其死后,镐都之变才发展成了整个周国的禁忌,变为了温氏之变!
当然,其死后的一切,她都已无从知晓,只知道在灵魂刚清醒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自己师尊,那个将她送与别人为妾的温岐。
他的眼睛一如当年那般温柔,只不过其中似乎多出了一丝复杂。
尽管鱼幼薇经历了许多男女之事,可对于感情,却还是无法看得透彻,所以她并不清楚对方眼中的那缕复杂究竟是什么,但温岐最后也对她许下了等待的承诺。
她激动的落下泪来,即便曾经被人给欺骗过,可这次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选择了相信对方,相信温岐。
只不过在面对温岐时,她却已经没有了最初的少女懵懂,反倒是多了几分扭捏和忐忑,似乎是怕如此肮脏的自己,污染了师尊的仙风道骨般。
而自其死后,记忆里的画面,便也来到了如今这两百年的漫长等待。
周彻看了对方生前之事,心中有惋惜,亦有不值,有恨其不争,也有对世事无常的无奈哀叹。
鱼幼薇的性格自小便已注定,她缺少的乃是关爱,所以才会在懵懂之际,爱上对她无微不至的温岐。
也正因性格所致,她是经不起背叛的!
所以小心翼翼却又敏感的她,在经历了情感之上的变故后,才会走向极端,沦落风尘。
可以说,她所经历的一切,都是因为温岐。
是对方给了她希望,也是对方,亲手将她推入了深渊。
她并不是滥情之人,却因无法承受背叛,而没能逃过心中恶念的侵染,堕入了无尽欲海中。
周彻识海间的画面,变作了两百年的孤寂等待,而他脸上的微表情,则都被身旁时刻注视着他的鱼幼薇看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