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药铺:
于白和玄衣坐在凉亭外,从天亮到傍晚,于白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主子还没醒?”
玄衣抬眼看一眼夕阳:“从昨晚到现在,十个时辰,阿景她……”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默契起身朝着三楼楚景的房间去。
玄衣敲门,没有人应。
于白更加不安,想要推门而入,门从里面被人打开。
楚景望着眼前两人,淡淡问道:“怎么了?”
玄衣从头到脚将楚景打量一遍,这样似乎还不够,抓着她的胳膊让她转过身来,仔细检查一番,再问道:“阿景,你没事吧?”
楚景摇头:“无事,你们为何如此紧张,不是才刚天亮……”
她话音刚落,注意到天边的红色不是日出,而是夕阳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要天黑了?”
于白点头:“是,你睡了十个时辰!”
大夫急匆匆赶来,行礼的抬手动作被玄衣制止,玄衣二话没说拉过他:“快,给阿景看看,她睡了十个时辰!是不是病了?!”
大夫为难地看着玄衣,又看向楚景:“姑娘,这……”
楚景大大方方伸出手去让大夫看。
“我自己的身体自己清楚。”
大夫脸色大变,像是见鬼了一般,猛然间瞪大眼盯着楚景。
玄衣和于白的心顿时提到了嗓子眼。
玄衣、于白:“怎么了?!”
大夫陷入了自己怀疑,他示意楚景拿出另外一只手。
“这……”
大夫颤抖着收回手,玄衣紧张地扣住他的手:“到底怎么了?!你说!”
楚景自己搭上自己的脉搏,一时间明白大夫为什么会是这样的反应了。
“我……我不敢说。”
玄衣还想追问,被楚景开口抢先一步:“不必为难他。”
“阿景……?”
“让他走吧。”
玄衣松开大夫的衣领,大夫连连向楚景道谢,一把年纪了还逃也似地小跑着离开。
“阿景,你……怎么了?”
“我没有脉搏。”
简单的五个字,让玄衣和于白惊骇不已。
玄衣:“没有脉搏?!”
于白:“主子……你的意思是……您……”
楚景很淡定:“嗯,从某种意义来说,我已经算得上是个死人了。”
玄衣眼中有什么东西破碎了,他震惊之余,便是委屈:“阿景,怎么会这样?”
于白抿了抿唇,说道:“主子,是你的内功心法突破五层导致的?”
楚景颔首:“目前看来是的,昨晚置之死地而后生,突破第四层禁制到了第五重,我的眼睛能看清很远的东西,也能听到细微的声响。”
她的视线落在花园中飞舞的蝴蝶上:“那只蝴蝶,我能听到它颤动翅膀的声音。”
于白和玄衣不敢相信。
“不过这极为耗费我的心神,好在我能够自己控制。”
于白疑惑:“除了这些呢?坏处是什么?”
楚景看向他:“我嗅觉和味觉失灵了。”
玄衣:“阿景,你是不是……”
他说着,就红了眼,后面的话都不敢说出来,生怕说出来下一秒就会变成现实一样。
于白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楚景看出来他的态度,让玄衣先行离开。
玄衣纵使不舍,也不想让楚景不开心,只得去找刚才的大夫,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办法。
楚景目送玄衣远去,问道:“有话说?”
于白犹豫了很久,还是打算说出来:“主子,我们放弃好不好?”
楚景眯眼,眼神一下子冷了:“你说什么?”
于白咬牙,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我不想让你死!”
楚景挑眉:“现在你让我放弃?”
“主子,现在废了内功心法,是可以保住性命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主子!”于白言辞恳切。
“于白,你不知道我为什么会修习禁术吗?”
于白垂眸:“我知道。”
“那你让我废了?”
“主子,为了做这些,搭上自己的命值得吗?”
楚景捏住于白的下巴,目光阴鸷:“于白,我就是靠这些活着的!你若是怕死,大可以自行离去。”
于白惊:“主子,你我相依为命十三年,我自从做了这个决定, 就是放弃一切也不会背叛你!可是我真的不愿意眼睁睁看着你死在我面前!”
“那我挖了你的眼?”
“主子!”
于白挣脱开楚景的手,跪在她面前:“主子,是我没用,如果能守好奉归来,你就不会变成这样!现在,你哪怕是要我的命,我也要求你,废了内功心法,保全自己的性命吧!”
“于白!十三年了,我以为你一直都知道我想要什么,如果没有这些目标支撑,我早就是一具枯骨了。”
“可是主子,在我心里,没有什么比你的性命更加重要!”
于白说完,拿出飞镖抵在脖子上:“主子,我求你,废了内功心法,否则我就死在你面前!”
楚景居高临下睨他,嗤笑道:“你也要与我作对是吗?”
“主子,于白永远不会背叛你!”
楚景的手一点点合拢,指节咔咔作响。
“主子,有些事你不需要亲力亲为,现在已经不是十三年前了,现在我们有钱,还有天底下最大的情报组织,只要你想,我们随时可以……”
“住口!”
“于白,名正言顺才是我想要的,这么多年了你还不明白吗?!”
于白:“那你也不用……”
“于白!”
楚景冷声打断他。
“你的意思是,让我自废内功,成为一个废人,从此靠着你们吗?”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于白……”楚景俯身,扣住于白的脸,让他看着自己,“这个世界上,我从来没有真正相信过任何人,包括你!”
于白脸色失常,难以相信楚景会说出这样的话。
“主子,你……连我也从未真正相信过?”
“是!”
于白僵硬地跪在那儿,还维持着以死来威胁楚景的动作。
“主子,你果真是天生的王者。”
于白伏下身,近乎虔诚:“可是主子,我无法看到你死在我面前,求您……废了内功心法吧!”
您……
于白在楚景面前,几乎没有用过这个字。
楚景闭上眼,只听见砰的一声巨响,围栏碎裂。
于白从三楼摔下,掉在树上,震落了无数的叶子,最终砸在娇艳的玫瑰花丛中。
玄衣正和大夫说着什么,看到这个场景,下意识抬头望向三楼。
楚景从三楼飞身下来,揪住于白的衣领把他拉起来,语气阴冷无比:“于白,我再给你一次机会!”
于白的脸上密密麻麻都是被玫瑰花刺拉上的血痕,他咳出了血,也依旧恳求着:“请您自废心法!”
“找死!”
楚景强行把他拽起来,眨眼间,于白的后背便被抵在树干上。
视线模糊间,看到的是楚景震怒的眸子。
“于白,你知道下场的!”
“我知道……”
楚景咬着牙,似在忍耐。
玄衣冲过去,抓住楚景的手,试图让她松开。
“阿景,不要冲动!”
玄衣不知道于白干了什么,他看向于白,劝说道:“你到底说了什么让阿景这么生气?快道歉!”
于白眼睛一眨不眨盯着楚景:“主子只有自废内功心法才能保住性命,我就算死,也不会改变想法!”
“好!”
楚景拿出匕首:“既然你想死,那我成全你!”
寒光一闪,于白闭上眼睛早已经等待死亡的到来,却听到玄衣的闷哼在耳边响起。
“玄衣?!”
玄衣用手去挡住了楚景的匕首,他向楚景摇头:“阿景,不要!”
“连你也……”
楚景发了狠地拔出匕首,玄衣捂着手,一脸痛色:“阿景,现如今,能让你活着的办法只能是废了内功心法!”
“我说过!我不会废!”
“阿景……我们可以练别的,你天赋极佳,肯定很快就能赶上如今的修为……”
“够了!”
楚景冷声打断玄衣的话:“你知不知道,我就是因为没有天赋,才会修习禁术!”
玄衣张了张口,没有说出一个字。
“罢了。”
楚景语气之中全是疲惫,她转过身去,自顾自离开。
玄衣追上去,右手刚抬起想要拉住楚景的衣裳,看到上面的血时,换成了左手。
“阿景,你不要走……”
楚景甩开他,玄衣被拂在地上。
“阿景,我再也不会说这种话了,我相信,我们一定能找到别的办法,你不要走好不好?”
楚景停下脚步。
玄衣眼睛一亮,起身凑过去。
“阿景,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都不会让你死的。”
楚景:“你走吧,我以后不想再看到你!”
这句话,是对于白说的。
玄衣眼神示意赶紧让手底下的人把于白送走。
于白没有反抗的力气,是被人抬着出去的。
玄衣扯了扯嘴角,努力牵出一个笑:“阿景,你肯定饿了,想吃什么?我让厨房给你做。”
“随意。”
“好。”
玄衣吩咐厨房,把楚景爱吃的都做一份送到她房间。
面对那么多美食,楚景一点胃口也没有。
闻不到香气,尝不出味道,索然无味。
楚景放下筷子,玄衣也不吃了。
“阿景,我已经派人去找名医了,一个不行,就来十个,十个不行,就一百个,一千个,总会有办法的。”
楚景望着他,轻声问道:“你会觉得我不识好歹吗?”
“阿景,你这么做,定有你的道理。”
玄衣叹息:“站在我的角度,我希望你活着,留在百里药铺,一直与我在一起,可你有你的抱负,你一直所坚持的事,是不可能轻易放弃的。
只要我想,凭你对我的信任,我对你下毒不是什么难事,强行让人废了你的心法也不在话下,最后还能说是为了你好。
我知道,一旦我这样做了,你我之间的情分就到此为止了,我不能这么自私,我所能做的,便是尽力去找能救你的办法。”
“要找不到呢?”
“要找不到……”
玄衣笑:“找不到的话,我就是陪你一起去死又如何?黄泉路上,你我还能有个伴。”
楚景没有说话,也没有露出任何的表情。
玄衣压下嘴角的弧度:“阿景,你不会是嫌弃我?”
“嗯?”
“我不管!你既然招惹我了,那我一辈子都得缠着你!”
“幼稚!”
玄衣瞪眼:“我本来就小!”
楚景被他的样子逗笑。
玄衣看她笑了,也跟着高兴起来。
——
薛萧辞独自一人骑马,来到一个地方。
眼前的地方又脏又乱,除了茂盛的杂草外,还有随处可见的蜘蛛网,看得出来已经很多年没有人住过了。
翻身下马,把马拴在一旁。
屋子外面被栅栏围住,门早已经打不开了,薛萧辞抬腿迈过去,踩在小院里。
院子不大,只是杂草很高,薛萧辞拔出剑,几次下去,半人高的杂草都被砍断,露出原本的鹅卵石小道。
这是他去找秘网买的消息。
是楚一一小时候和真正的薛萧辞相遇的地方。
薛萧辞上了台阶,来到门前。
屋子到处是洞,随意找个地方都能进去。
薛萧辞找了个稍微干净点的地方,吹掉上面的灰,静静地看着。
他想象着,小时候的楚一一和自己哥哥在这里,会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在薛萧辞的印象中,楚一一是个十分活泼乖巧的女孩儿,那他的哥哥呢?
被他占用了名字的、他从未见过面的哥哥呢?
会是什么性格?
“一一,如果没有他的话,你是不是不会陪在我身边十年?”
薛萧辞问出心中的疑问,回答他的只有风声。
“哥……”
薛萧辞垂眸:“你为什么会心甘情愿牺牲自己来救我?”
没有人搭理他。
薛萧辞起身,朝着屋外走去。
外面有一条小路,通往后面的树林。
薛萧辞就这么慢悠悠地沿着那条小路走去,他记得,薛萧辞是在这里被抓走的,当着楚一一的面。
地面很平整,除了堆积的树叶外,没有太坎坷的地方。
但……
薛萧辞崴了脚。
他低下头看去,是一颗毫不起眼的石头。
鬼使神差的,薛萧辞弯腰捡了起来,两根手指拿着,对着日光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