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赵安一行人从贼寇堆里跑出来,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帮贼寇胸有成竹模样,因而归心似箭,遂各奔东西去。
赵安几人往赵家村方向去,入村后,见田地间无人耕作,忐忑开始大声呼喊。
“五叔!”
“六叔!”
“六婶!”
“五婶!”
往常田地间总有欢声笑语,今日却只有时而路过的清风,几人再难镇定,各自奔向家中,流着泪,撕心裂肺。
“爹!娘!二弟!祖父!”
“爹!二弟!三妹四妹!”
“爹!娘!大哥大嫂!四妹!”赵安跑到家门口,篱笆旁的木门开着,他恍恍惚惚走进去,侧头看了一眼,旁边围着的菜园里,果腹之物不见了踪影,一地杂草茂盛茁壮。
“爹!娘!”
他不由眼中一痛,胸口像被什么攥住了似的,视线开始模糊,抽泣着往里头冲,并未注意到屋檐下挂着的玉米辣椒,墙边堆的柴都没了踪影。
家中不知敞开多久的大门令他畅通无阻,可室内一片空旷却又逼他生生停住脚步。
编制的竹椅,匠人打好的木桌不翼而飞,他又环顾四周,角落长放的农具,墙边没了堆着的红薯,芋头,只剩地上一层厚厚的干泥巴。
“爹!娘!”他不敢置信,像个被流放的人一样嘶吼着。
只是,往常总会回应他的熟悉声音,再也不会响起。
他泪流满面,像是要去寻那无形的南墙,喘息着,固执往其他屋里走去,却又看到了空荡荡的杂屋只剩一个米缸,米缸上的木盖也不翼而飞,缸里颗粒不见,只有一只开始腐烂的耗子,还有缸里纵横交错的白色蜘蛛网。
他又去别处瞧了瞧。
卧房衣柜里再无衣物,床上的被子不见了踪影。
灶房的橱柜里空无一物,墙边随手可拿的柴火,往常放在灶堂旁边的竹凳统统没了。
后门外的鸡棚空空,做鸡窝的麦杆和里面的抱窝蛋不知去向,只剩旁边一堆鸡毛。
“爹……娘……”
他转身离开,可在站立不住,双膝不自觉磕在地上,嚎啕痛哭:“哥哥嫂嫂,四妹!”
那日他与家人离别时,一切都好好的,他不愿相信曾经亲切的家人一夕间人间蒸发,满是熟人的村子也鸡犬不留。
“啊!”
他吼叫着,连滚带爬起来,跑地踉踉跄跄。
冲出家门,他大喊着几人的名,没有回应,好久之后见几人各自从家中跑出来。
赵安垮着脸:“没想到,他们说的是真的。”
闻言,几人刚堪堪擦去的泪又掉下来,嚎啕痛哭着抱在一处,像群无家可归的孩子。
哭过之后,几人进了一处空无一物的屋里,关上门围坐在一处,谁也不愿开口,饿了就吃些干粮,渴了就喝些水。
许久之后,赵勇声音沙哑:“等等……他们会不会躲到山里去了?”
“对呀,对呀!”
赵安大喜,笑得像个被人忽悠的二傻子:“可能他们躲到山上去了,我们去找找…”
“好!”赵虎点头。
赵刚早已跟着赵勇一块儿跑出了屋子:“咱们快走!”
几人附和着,拎起干粮赶忙跟上,谁也没有去想,如今这贼匪横行的地界,哪怕是山上也已不安全。
到了附近的山上,赵安与几人相约:“咱们先分头找找,晚些到这来会合。”
“嗯。”
几人各自钻进深山。
从小跑到大的地方,便是闭着眼也能摸个五六分,什么地方好藏人,什么地方人少去,自是一清二楚。
“有人吗?”
“有没有人啊?”
几人朝着各自的方向边走边喊,村里人的声音与口音,街坊邻里这么多年,大伙儿也都熟悉,若是有人听见,想来会从某个隐秘角落出来。
可叫唤了老半日,山里却依旧没有动静。
要说有,恐怕也就是那些被时不时惊飞的鸟儿,还有悄悄从他们身旁溜走的炎风了。
晚些时候,几人垂头丧气回来会合,谁也没有开口,如行尸走肉一般回了陌生的村子,随便寻了一处茅屋钻了进去,和之前一样,渴了喝点水,饿了吃点东西。
夕阳西下,长夜漫漫,几人也不打算生个火,半坐在地上,自个儿抱着腿,安安静静,彻夜难眠。
五更天,村子里没有鸡的叫声,几人却没什么睡意。
“我们现在怎么办?”赵虎声音沙哑:“要不要继续找找?”
“不用了。”赵安开口发现自己的声音弱不可闻,清了清嗓子,声音却不自觉发抖:“不用了。既然是被贼寇薅过一遍,那还能剩得下什么 ?”
室内一片静默,直到现在,他们仍不愿相信往常春烟袅袅的地方成了如此模样。
过了好一会儿,赵刚开口问:“那我们现在咋办?”
赵虎提议道:“咱们要不要去城里打探打探?”
“这不行。”赵勇果断道:“城里肯定也乱套了,咱们去肯定是自投罗网,兴许还会被捉住。”
“对,不能去。”赵安点点头,满腔悲愤:“我们绝不可以落到那帮狗杂碎手里,我们回去,回去找伍长他们,跟他们一起打进城去,报仇,把那帮混账玩意儿全部杀光!”
“好!”
“走!”
“咱们还是去找官府吧?”
回去寻陈勇的路上,赵安几人开始争执起来:
“不行不行,太远了!”
“可是跟着贼寇一起,那是造反啊,朝廷那么大,要是追究下来把我们都杀了怎么办?”
“这里离别的县这么远,我们去哪边?”赵安据理力争:“再说了,我们现在身上穿着甲,他们要是把我们当反贼了怎么办?”
几人哑口无言,赵安继续道:“你们以为那帮贼寇为什么把我们放回来?难道他们想不到我们会跑吗?”
“他们哪有那么好心?因为他们知道,我们除了回去,其实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我们要是去官府,怎么从贼寇那里跑出来都解释不清,他们怎么相信我们?”
“那帮贼寇为什么逼着大伙儿投降?有不投降又大大方方放走?因为他们就是故意的,他们卑鄙无耻,他们知道回去的人官府不敢用啊。”
“就算官府的人敢用,要是有内奸无中生有,咱们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别算了,我们怎么算得过他们?说到底不过就是个陪衬,要我们死都不用动刀!”
赵安吼完了,喘息着道:“家里人都死完了,跟着谁不是跟?我本来也就是想为家里省口粮食才从的军,现在家人都没了,我从个屁的军,只要能报仇,别说跟着造反了,哪怕让我现在就去死都成!”
书生哭着跑远,背上背着已然不多的干粮。
家破人亡的几人没有说话,默不作声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