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男人失去了重要的东西,他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回去。
上天好像一直在跟顾长风开玩笑,让他是个仗义行侠的性子,让他瞧见了不公事,让他满腔赤诚见义勇为,却在帮助他人后,好好得了“报应”。
他在四处求告的路上屡屡碰壁,那不知写了多少回的状子,字字泣血,所有的控诉都敌不过那些人背后靠着山。
眼瞧状子递不上去,他“啪”一下拍着桌子站起身:“难道大景还没王法了不成?我就不信了,我去奉天,我去敲登闻鼓,我一定要个公道!”
他带了盘缠,背上包袱走出家门,还未出县城,就被邻里纷纷挡了去路。
惊愕之余,他才知晓,原来是有些个只手遮天的人物到各方家中“商量”一番,这才让他们顾不得一切“请”他留下。
顾长风气闷闷回了家,关上房门,一头倒在床上,像个受气小媳妇儿一样无声落泪。
自那日以后,他便像是在家里蹲起了大狱,随便出门办个事儿,都得有几双眼睛暗暗盯着他,生怕他悄摸摸寻了机会便逃出城去,让私下拿了东西的他们些许不安。
顾长风自是不愿,可就如他们所言:“你连县城都出不去,何谈去奉天敲什么登闻鼓?”
“算了吧,长风!”
顾长风抱着不离不弃的妻子痛哭一场,昏过去之前最后说了一句:“凭什么啊?”
顾长风永远不会知道,一个无权无势的人,得罪了大人物,没被人暗中“消去户籍”,没遭“意外”惨死,还能好端端在这人间蹦哒,已然是幸运。
他更不会知道,那个背靠大山的杨主簿对他起过杀心,只是刚一开口,就让那个一直被他视为衣冠禽兽的县老爷谆谆教诲打消了猛然生出的杀意:“混账,你还嫌事闹得不够大吗?派人打点打点,让他边上那些人劝劝就得了。”
“真敢把人往死路上逼,事儿要是闹大了,那就不只是你们的私事儿了,到时候你上头那些人第一个饶不了你!”
“是是是。”
……
此日之后,顾长风好像忘了这些,不再提及,安安静静,踏踏实实过自己的日子。
街坊邻里明面上不会说什么,可背地里还有人在嚼舌根,因着他开始日日就知道“躲在家里哭”,周紫云成了十街八巷最最凄惨的女子。
那些无言的目光中,总有些是怜悯难掩,谁人见了都要扼腕叹息道一句:“造孽呀。”
每当这时,凄惨女子背后更凄惨的男子,总让人们在茶余饭后不自觉摇头。
“长风这辈子是完了,那帮人简直畜生啊。”
“这对人家打击有多大啊?好好的一个人呢。”
“是啊,好久都没见过了,真希望他能好起来呀。”
在人们眼中,顾长风已然放弃了,他没有扞卫住自己的尊严,可直到人们太久没见过他,心中难免生疑,各自暗中一打探,才知那人金蝉脱壳,去了所有景人心中最后一个能沉冤昭雪的地方。
奉天城!
“真去了?”
“去了去了,早就走了,也不知道啥时候走的,他旁边住的那些人竟然都没发现。”
“你们说能不能告成?”
“应该能吧,那可是奉天啊,当今天子住的地方。”
“我觉得悬,那帮文人说当今天子不是个英明的,咱们大景迟早得出蹋天大祸。”
“嘘,你不要命了?”
“又不是我说的我怕啥?”
……
顾长风不知自己走了多久,只知道身上的包袱没了,穿着的衣衫破了,蓬头垢面。
那日,他倒在了大路上,恰好有好心人路过,将他拉回家中,为他请了大夫。
醒来之后,他吃了些东西,好心人问他:“这位郎君,家住何处?去往何处?”
他泣泪如雨道出心中苦水,那人义愤填膺,将他送去三十里外的奉天城,领着他去敲响了登闻鼓。
顾长风想,自己是有幸的,凡凡此生竟然见到了大景的天子:“草民参见陛下。”
听城里的百姓们说,当朝天子“日理万机”,少有过问经登闻鼓呈上的案子,今日却不知怎的,给他开了天恩。
天子摇摇晃晃坐到案前,重重拍了一下“震山河”[惊堂木],他泪流满面,字字铿锵罗列罪行,屈辱呈上手中一沓病案:“请陛下替草民做主。”
天子看着那些病案,不由笑出声来:“你真的残了?”
“请陛下为草民做主啊。”他头埋于地,恳求天颜。
那戏谑的声音响起:“这怨得了谁,说到底是你自己多管闲事遭了报应,回家去吧,下一个下一个哈哈……”
“???……???!”
他难以置信,撕心裂肺:“陛下!请陛下为小民……”
“行了行了,回家去吧,来人,给他一百两盘铲。”
他被人七手八脚按着往外拖,泪眼朦胧间,他看着座上天子,反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愣愣被架了出去。
他的话,座上之人不听,自然也就没人愿意听。
他被扫地出门时,有人往他手上塞了五两,美其名曰:“这是陛下的恩典。”
看着手中沉甸甸的五两银子,顾长风忽而笑了,重重放回到给他银子的官吏手中:“拿去喝酒吧。”
俗话说得好,有钱不挣王八蛋,那官吏盛情难却,笑“呵呵”接下,对着他缓缓转身的背影挥手辞别,真心实意说了一声:“兄弟,你慢走啊。”
他浑浑噩噩,走着走着就到了高高桥上,坐着坐着就到了边缘。
旁边人来人往,岸边灯火重重,欢声笑语连连,当真是满城好风景。
人间烟火里,他往后一仰。
船只稀疏的河面上,他恰好被下面缓缓漂去的船牢牢接住,惊了满船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