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咚。”
天蒙蒙亮,鼓声震耳。
帐篷里的新兵蛋子们被惊醒,麻溜地开始穿戴,陈勇边起身边道:“这是出操鼓,三通鼓若未到场便要重打十棍,那棍子比手腕都粗,被打十下这半个月都别想跑……”
几人一听,速度越发快了,手忙脚乱跟着陈勇到校场站好,又被训了一顿话:“你们是兵了,不管你们在外头有什么毛病,以后都收起来,从今日起,你们每日都要像今日一样训练,不得懈怠!”
赵安他们虽入了军营,可因着现在是新兵,不能冒然上前线,只得训练一段时间。
“俗话说的好,高手在民间,上头说了,这次训练期限两旬,二十日之后开始考核,考核过关的留下来,考核不过关的,以后不用上前线,两条路,第一,当杂兵,包吃住,但是一年内没工钱,第二,立马走人,自谋生路。”
这一棍子打下来,可是让不少人心惊胆颤,也让不少想偷鸡取巧的人得多思量。
有些人是无奈从军,有些人却是自愿的,但或多或少都奔着俸禄来的,人们虽不欢喜钱财,可架不住此生琐碎皆须它决事定心,才可多无忧虑。
大景军制,寻常的士兵一月是二两银子,毕竟这是要命的活,不是想走便能走的。
凭良心说,官府给的的确不少,市井百姓做的许多活计,一个月也挣不来二两。
上战场虽然风险大些,可架不住银子给的多,要是在侥幸挣点功绩,那是实打实能拿到东西,衣锦还乡后就算是光耀门楣,能吹上一辈子。
是以,军营的训练大家都比较勤奋,每日天未亮就起来晨跑十里路,行军路上十里地并不算什么,可大伙儿回来时,已个个气喘吁吁。
吃过饭,大家又要跟着一边挥刀,一边喊号,稍不留神手上力道弱了些,耳边必会响起惊天怒雷般的河东狮吼:“你脑子飞上天了吗!?”
“集合,长跑。”
除却舞刀弄枪,军队里主练的仍是体力耐力,领头的军吏刚开口,就有跃跃欲试的新兵疑惑不解问:“可是我听说咱们以后主打的是水仗吗……咱练这些…也没用啊……”
“胡说八道,谁说没用?”
那人开口讲解:“你们现在就是些花架子,技多不压身知不知道?只有你们多练多学了才能是真家伙,水战就不要体力耐力了吗?实际的战场上,大多时间都花在了行军赶路。”
“常言道,先下手为强,虽用在战场上不一定如此,可兵法上还有一句话,叫兵贵神速。双方方方面面都在比较,若是己方慢下一步,指不定就延误了军机大事。”
他一边说着,一边拿着沙袋绑在手脚上:“再者,若是跑几步就奄奄一息,怕是还没跑出几里地就累死了,要真是那样,那还打个毛的仗?回家跟娘们睡觉,造出来的小崽子都能跑个十里地。”
“哈哈哈哈……”
“有道理,有道理!”
众人欢笑不止,跟着跑了起来,原本井然有序的队伍没多久就变得乱哄哄。
陪跑的老兵们眸如火眼金睛,一边跑一边谆谆教诲。
“你跑歪了。”
“齐整些。”
“又歪了……”
也不知是跑了多久,当大家再回来时已是行尸走肉,原先整齐的队伍而今像是赶鸭子上架,一副奄奄一息的模样。
众人双腿抖如筛糠,弯腰驼背手撑腿,就连走路都东倒西歪,一瘸一拐,实在站不稳便都席地而坐,大气长舒。
唯有那些个伍长,什长,百长如鱼得水,气定神闲。
“大家歇息两炷香。”
得了令,众人如蒙大赦,喘息连连的赵刚看着连汗都没流的陈勇,很是惊叹,一边擦汗一边舒气,而后问:“伍长伍长,你从军几年了?”
陈勇侧头望来,缓缓道:“从军有五年了。”
“那伍长,你为啥从军啊?”赵勇眼中怜悯浮现,仿佛是对饱受摧残,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走投无路,心灰意冷,生无可恋到不得不从军过活的凄凄惨惨好儿郎,最真诚关切地询问:“你当时,是不是也没饭吃了……”
“谁说非得吃不上饭才来从军的?”陈勇侧头望北:“难不成,我大景的儿郎就没有报效国家的心吗?\"
“那你家一定贼有钱吧?高头大马,仆从无数。”
赵安本能地接了一句,陈勇郑重其事看了过来:“富人家也好,穷人家也好,大景都从来不缺敢上战场的男人!守土固边,奋勇抗敌,为国捐躯,是我的心愿,也可以是你们的,所有人的。”
闻言,赵安心中些许羞愧,却又有些欣慰:“惭愧。”
“果然是俺的伍长。”刚还骂骂咧咧说腿没了的赵刚满眼崇拜:“伍长俺跟定你了,俺以后都跟着你了。”
陈勇道:“刚,你要跟别人跑也不行啊。”
“俺不走,俺这辈子跟定伍长你了。”赵刚摇了摇头,看向陈勇那一双眼眸坚定,只恨言语太苍白无力,日月难见他胸中这一片炽热真心。
“哎哟我说勇啊,你这新收的兵蛋子对你可真一片真心啊,你可别把人家抛下了。”旁边路过的叶什长瞧着这番场景,笑得忘乎所以:“你俩说话,挺他娘的有贞洁烈女将军互许终身的样,要不你俩搭伙过日子得了哈哈哈哈哈……”
“可不是吗?”
“三书六礼都免了哈哈…”
“哈哈哈哈……”
士兵们也笑得欢,陈勇摆了摆手笑骂了句“滚卵蛋”,叶什长便笑着走开,其余人继续各聊各的,其乐融融。
赵刚觉得莫名其妙,郑重其事问旁边的赵安:“安,俺刚刚那样子像贞洁烈女吗?”
不像贞洁烈女,倒像贞洁烈男的。把额头靠在两条手臂的赵安不敢说,只抿嘴不语。
赵刚又想问旁边的赵虎,赵虎却在问陈勇:“那,你是和北边有不共戴天之仇了?”
陈勇点点头,又摇摇头,笑了笑又满脸郑重:“我家人都在广河以南,没受北边那群狗杂碎迫害,可他们杀我同胞,夺我疆土,这便是仇了。”
〞我年少时就想从军了,我想为咱们大景出力,虽然比不得秦老将军,陈大将军他们那般厉害勇武,可我想像他们一样去守土固边,抗击外敌,也不枉今生为景人。”
赵安抬头问:“……秦子羽老将军?”
秦钟,字子羽,是大景这几十年来了不得的人物。
在仁宗皇帝一朝,大景和炎国曾开战过一次,他便是在那时靠着十数日连夺数城脱颖而出,深得仁宗皇帝器重。
仁宗驾崩后,西奉隔三差五打秋风总能悻悻而归,秦老将军他们可没少费心思。
故而,秦老将军在军中颇有威望,这些年越发富贵,却并未染上恶习,家里除了县令之女出身的正妻和出嫁时带过来的陪房,再未纳过一妾。
到了外头也不逛窑子,在军中爱兵如子,虽爱极了喝酒,却也能做到酒可喝可不喝,年轻时候不知是多少姑娘心中的情郎,便是现在也有不少人羡慕嫉妒他已故的正妻。
他与昔年怀化大将军陈子亮更是忘年交,自个儿这些年也数次官拜军中高阶武将,又数次被贬出官场。
换做别人,早就满腔怨恨,提笔弄墨写诗骂娘了。
可屡遭任免的秦老将军却并未如此,已快耄耋之年却仍义无反顾应朝廷之令,披甲提刀,坐镇广河边上的汉洲,此耿耿忠心当真日月可表。
“奉狗那些年隔三差五在咱们西境打秋风,多少人家破人亡?”
陈勇自豪道:“我听着都揪心,可惜我年龄太小,一直都没法从军,北边丢了之后,我年岁可算够了。”
“可我刚从军仗就停了,一直派不上用场,我想,若是我当时年龄再大些那就好了,这样在招狗奉狗炎国他们来之后,我也能跟他们打个照面。”
他微微闭眼,似感受暴雨来临前的清风拂面:“这次去,也不知,能不能跟北边那帮蛮子打个照面?”
“集合集合,继续训练!”
谈笑声戛然而止,众人纷纷起身寻位置站好。
……
两旬眨眼而过,不少新兵都过了考核,程副尉在前一日对着两名小都统道:“明日咱们便向南而行,去跟郡守他们会合,让你们的人都好好准备,明日别误了时辰。”
“诺。”得了令,两名小都统匆匆出议帐,安排事宜。
……
那一日,道上尘土滚滚,赵安他们手握长枪,腰悬长刀,离开了土生土长的地方,心中忐忑,又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