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日年幼时,就爱在自家的大门口等着,一是怕外面有拍花子会把他拐了去,这二来,便是哥哥念学归来时,偶尔会给他带甜甜的糖葫芦。
“二弟快吃。”
记得第一回,哥哥将一颗山楂糖葫芦递到他嘴边,他欢欢喜喜咬上去,不是甜的,登时疑惑不解:“又酸又甜……”
哥哥点点头:“就是又酸又甜的。”
他摇摇头:“嗯哥我不喜欢吃这样的,我要吃甜的。”
平日里只喜欢吃酸的哥哥笑了笑,摸着他的头说:“好,以后只给你带甜的。”
哥哥说到做到,往后果然只带甜的糖葫芦回来,笑着说:“给,糖葫芦,甜的。”
“哥也要吃。”
他声音稚嫩,可眼神却确定,哥哥摇着头:“哥不喜欢吃甜的,你吃吧。”
“哥要吃!”小小孩童明明馋得流口水,可还是规规矩矩道:“哥不吃我也不吃。”
他记得只能坐在床上的娘说过:“哥哥是好哥哥,弟弟自然也要是好弟弟。”
他想着,哥给他带糖葫芦是对他好,他也该让哥吃糖葫芦才是,哥不吃,就是不要自己对他好,是哥不好。
哥哥无奈笑了笑,从竹签里拿下一颗糖葫芦:“好,哥吃,哥吃了,你也吃啊。”
“嗯。”
后来,他又觉得哥每次都给他吃两颗,自己只吃一颗,肯定会馋,于是跟他说:“哥,咱们分开一人一半吧。”
哥哥摇摇头:“二弟,哥不喜欢吃甜的,你多吃点。”
“嗯。”吃着哥递到嘴里的糖葫芦,向日点着头。
他当时就想着,等自个儿再长大些,可以念学了,也去街上给哥买酸甜糖葫芦吃。
那日,他背着书袋第一次去了学堂,念了第一天学。
入学堂前,哥笑着说:“二弟,你下学了就在学堂里等着,哥晚些来学堂接你。”
“好。”
可那日,他没有等到哥哥,最后跟着邻里回了家。
回家之后,他才知晓,原来今日发生了很多事情。
爹在河边卖鱼,却被突如其来的疯马撞进了河里。
人虽然被大伙儿捞上了岸,却再也没能睁开眼来。
娘在木板床上,哭到上气不接下气,他也在哥的怀里哭,却没听到哥哥的哭声。
那日之后,总角之年的哥哥在没去念过学。
哥哥学堂的夫子来过家里一次,那时正好他回家,向那位夫子行了礼,谁也没说话。
他与夫子擦肩而过时,隐约听到一声轻轻叹息。
常被街坊邻里夸赞会念学的哥哥,应了姑母家的邀,去店里做了账房先生。
一月下来有个五六百文钱,又是自己亲戚,又能挣钱,哪哪儿都好。
唯一不好的地方,是离家有些远,哥在店里帮忙,顾不过来。
他又要念学,家里一时间无人照料,娘走不得路,下不了床,太多时候不方便。
“哥,我不念学了。”
那一日,他郑重跟许久不笑的人开了口。
念学要买书,要买笔墨纸砚,家里吃穿用度,无一不要钱,可钱不会被大风刮来。
他不知,哥挣的钱够不够一家三口吃穿,但他觉得比起念学,为家里省点钱,在家里干点活,陪着娘更值得,念不念学反而没那么重要了。
娘身体很好,不能行走是因昔年一次赶集时,有人闹事,举着菜刀发了疯乱砍人。
娘摔了一跤,因着太过混乱,大伙只想着离开,娘硬生生挨着无数踩踏,将他护在怀里,差点丢了一条命。
爹背着娘去找大夫,大夫时不时摇头,人们都说踩成这样,怕是活不成了。
但娘活了,在他的声声啼哭中,在哥的声声大喊里活过来,却再也站不起来。
街坊四邻都说娘命大,可娘自己却说:“该死不死的。”
“念学是好事,你别担心,一切有哥在呢,况且爹留了不少钱,加上哥自己挣点,咱们家能过,啊。”
他脑中思绪被哥哥的话语拉回眼前,哥哥弯腰,抬手摸上他的脸:“娘你不用担心,周婶婶说,会帮咱们看着。”
他点点头,放下所有顾虑,安安心心念学,下学后第一时间回家,卧房里的娘永远都在那里,专心缝着东西。
街坊邻里其实都是会过日子的,大伙儿能干的都尽量自己干,可自打娘出世之后,一年四季都有缝不完的衣服。
这成了娘很喜欢做的事,也是家里能换铜版几枚的好营生,除了让爹收起来的,其余都给他兄弟二人自用。
得了钱他们会很欢喜,瞧着他们笑,娘会摸着他们的头:“想吃什么就自己去买。”
即使如今爹走了,可娘依旧有补不完的衣服。
日子好像并没什么变化,但向日却再没吃过糖葫芦,哪怕手里有几枚铜钱零花,他也都存在了自个儿的小盒子里。
“二弟,哥不在店里干了。”哥哥找他单独说这话时,已经在店里干了五个月。
“为什么?”
他疑惑不解,哥哥说:“因为在那里挣钱太慢了。”
“以前不都这样吗?”
哥哥摸着自己的头,满面疲倦:“算账算的头疼。”
想到在课堂上面朝课本的煎熬,他深以为然,点头道:“哥要干自己喜欢的事儿。”
“你也一样。”哥哥点头,又道:“这件事你跟娘提哦。”
“嗯。”
他虽不明白哥为何不自己向娘提,但还是当了马前卒,跑到娘床前说:“娘,哥不在店里算账了,他说算的头痛,他要做自己喜欢的事!”
娘愣了一下,眼中带着包容一切的慈爱:“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