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平安在集市上回来后,张母将事与他说明白,他一口答应下来:“好,我知道了。”
大家本就从小一块长大,虽他这几年在外头忙,少有归家,可发小情仍在。
更别提他七八岁那年,家里走了水,若不是救得快,险些连屋子都烧没了。
但饶是如此,他们也还是慌了几个月,眼瞧着连春耕都熬不到,大伙儿便拼拼凑凑,你一袋我一袋的米送过来。
与爹娘交好的徐五叔叔家便在其中,娘常说要记大伙的恩情,要不然他爹当年就得去碰那要吸人血人命的印子钱。
……
“平安哥。”张平安背着背夹子离开那日,徐海背着徐文的家伙事儿匆匆赶来。
“嗯,走吧。”张平安与他并肩而行:“不过话说前头,要是你实在撑不下去,一定要跟我说,咱们都不是小孩了,以前逞逞强还行。”
“我知道。”徐海笑着给了他一块饼:“走吧。”
他不客气地接过饼,将饼揣进怀里:“等我饿了再吃,你那还有留着,这些能多吃一日是一日,外面什么都贵。”
“好。”
……
带着徐海超近路翻山越岭,二人在天黑前入了青阳城往西的香丰城,在东城门内不远处寻了间破庙。
行至破庙不远处,便已听得人声嘈杂,徐海急切道:“和文哥说的一样,人好多。”
“大伙儿都是混营生的,背东西的时候自然是人越多越好。”张平安道:“除了咱们青阳县和香丰县,其他县的人也有,明日一大早咱们就启程往西城门走,到时有货。”
“等咱们接了货,背出城继续往西走,翻三山,两林,就到隔壁的玉郡章县了。”
“哦……”
“韩大哥,好久不见。”
入了破庙,见张平安将家或事儿放到一处角落背对而蹲,徐海有模有样跟过来,学着他将东西放好,像个好奇孩子打量四周,安静乖巧。
“文这次怎么没来?”被张平安叫做韩大哥的人就蹲在对面不远处,疑惑问道。
张平安道:“他家出了点事儿,以后来不了了。”
话落,有与他们相识的人纷纷侧目望来,接连询问。
“什么事儿啊?”
“他人没事儿吧?……”
张平安继续道:“他有个弟弟,你们还记得吗?”
“记得,他好像说叫武?”
“对,就是叫武。”张平安微微摇头:“去年我回去时,才听说武被拍花子拐走了,在隔壁落云县里头被找到了。”
“当时,那边的官府正在抓拍花子。”张平安仍旧无法平静地这样说,此刻胸口只感觉越来越闷:“可拍花子把人扔进了水里,还绑在了麻袋里头,人是捞上来了,可是没救成,那边的县令派人把人送回了我们村里。”
“现在文家里就他一个了,文回去后,他娘就不让他来了。”在大伙满脸震惊之时,张平安继续道:“所以他以后应该是不会来背了。”
大伙儿听完来龙去脉,皆已明了,有气有急:
“唉,老天爷瞎了眼啊。真是活今日不知明日。”
“谁说不是呢。”
忽而有人发问:“哎…平安你怎么就能出来?我听你自个儿说你也是家中独子啊?”
“破布头,你还不了解他,他虽然是家中独子,可他的脖子比房梁都粗。”韩大哥道:“他爹性子好,都不用他说,他娘性子犟,可他家就他性子最犟,谁都拿他无法。”
“你这样,他们得多担心呢?\"被喊做破布头的人头上绑着破布,说话虽闭了称,可意思谁都听得明白。
“干吧干吧,年轻些多干几年,老了就干不动了。”一名年至不惑的人一手揉着腿,咬了一口自个带的饼:“这世上很多事儿,不是担心就有用的,该劳累还是劳累,走了的就当他是去头好家了吧。”
这人话说的虽不中听,可在场熟悉的,却无一人反驳。
能来这当背夫的,都不是有多大的力气,大伙儿都是爹生娘养,自然是想怎么舒服点就怎么过。
可岁月不饶人,这里不仅有男背夫,还有些女背夫,谁都没有被放过。
背夫背惯了,背也就坨了,但比沉重货物还要重的,是家里,大伙儿不过都是被柴米油盐压弯脊梁罢了。
人活在世上,总得想点活路,若不然一家子张着嘴真喝西北风,这日子也就到头了。
“认识一下,这个是我的发小,也是文的堂兄。”张平安说着,看向韩大哥。
徐海朝着韩大哥点头,又朝着大伙儿道:“我叫海。”
韩大哥当背夫十余年,前几年便已是而立,为人稳重,待人谦和,做事可靠,现在这头带队的便是他,他这队中一员,也该与他说一声的。
“嗯。”韩大哥点点头,张平安便算是保人,徐海便是知根知底的自己人了。
破庙外,仍旧有各方来人陆续进来,你讲我谈间落脚歇息,各自食粮饮水。
到了晚上,大伙围着火边蹲坐着,默不作声,闭眼入眠,门口时而轮人执守安宁。
次日一早,大伙吃了东西,以韩大哥为首,七八十余人背上自己的家伙往城西走去,一路上说说笑笑。
到了地方,众人前方不远处有人在等候,韩大哥道:“常老板,今年康福。”
“哈哈哈哈,大伙儿一路平安。”常老板笑道:“你们来的正好,我这有一批货,刚收上来的,劳烦你们了。”
“兄弟们,干活了。”
到了地方,一包包货从库里被拿了出来,大家各自往背夹子上绑货物。
常老板是卖茶的,此去往西,路途遥遥,他想要卖个高价,若只是规规矩矩走官道,那边的人茶都喝上几斤了。
香丰县往西,五百里入玉郡,玉郡旁边那几郡都属兵州之内,世人道南方处处如烟水乡,可兵州境内多山岭。
里头的人想要外头的,外头的人想要送进去,驴牛罗马齐上阵,都得乖乖走官道,唯有他们这些当背夫的,拼着血汗接住了这养家糊口的富贵。
装好东西后,大家一块出发,有的实在站不起来,便有两人各握着棍子一端,让那人拽上去,借力起身:“走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