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城中,街边一处墙上贴了募兵公告,两名官差坐着凳子,靠着桌在一旁打瞌睡,耳畔是喧嚣嘈杂的人声。
忽然,熟悉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两名官差猛然惊醒,赶忙起身站好:“县令……”
“今日有人投军吗?”
“……没有。”
有人策马在集市中朗声高喊:“乡亲们,乡亲们,大事不好了,要打大仗了!”
百姓们无动于衷,仍旧买卖着物品,该闲聊的闲聊,有的匆匆路过,竟是连一个回眸也不曾留给那心急如焚的人。
那人瞧着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百姓们,恨铁不成钢,怒吼一声:“北招打过来了,身为大景子民,如此危难关头,大伙儿应当齐心协力,共退外敌,护我大景河山!”
闻言,百姓们忍不住笑出声来,一言接一语:
“打过来就打过来,关我屁事,能活就活,不能就死。懒得跑,回家做饭去……”
“咱大景啊,未必就比北招好到哪儿去,赶紧改朝换代,一朝天子一朝臣,朝朝百姓难做人……”
“横竖都难做人,老子何苦费劲?跑到哪里不是受罪,还不如省些力气。”
“对,省些力气,朝廷倒了,咱们就去交新朝廷的赋税,朝廷还在,那就还欠朝廷五年的赋税……”
“你的不是四年吗?”
“又加了……”
马上之人气愤不已,大义凛然道:“身为大景子民,你们怎可如此贪生怕死!”
百姓们“呵呵”笑:
“您说的对,我们就是贪生怕死之徒,您不怕死,还请您上阵护卫家国才好。”
“大人物有鸿鹄之志,入阵杀敌必将名扬内外,流芳千古,那是我等能比?”
“走了走了……”
县令瞧着,无奈叹息一声,而后转身离开。
……
“如今北招攻破奉天,还打到了策州行宫……”
“太上皇被俘,皇上死于乱军之中,我等如何是好?”
马父想着刚刚街上百姓的窃窃私语,匆匆回到自家铺子,满头大汗,气喘连连道:“媳……媳妇儿……”
“咋了?”
他没有回答,拎起茶壶猛灌几口,这才喘息着,朝桌边摘菜的妻子喊:“咱们要搬家了,快收拾,咱们跟着大伙儿走,若是晚了便来不及了。”
马母一愣,见夫君已匆匆入屋,“挺灵狂浪”收拾起来,她赶忙放下手中菜,一边到卧房里头收拾重要东西,一边问:“怎么了?这是出什么事儿了?是哪里遭了难了,发大水了还是要大旱了……”
“是北边,北边的招人打过来了。”
“打就打吧……”
“不一样!”
“他们见人就拔刀?”
“哎哟我的媳妇儿啊,这该死的破世道要是能死的干脆,倒也算积了大德。”
马父一边收拾一边回答:“他们老狠了,不仅屠城还吃人呢,先是挨家挨户的要东西,今日要了明日要,明日要了后日要,关门不给就把人砍残,逼着人给钱,实在没了就抢女人,当着人面睡都是轻的,带回军营一祸,不到三日就得被扔去乱葬岗喂老鸦。”
“那些活着的老老少少和壮丁要怎么过,想都不敢想…朝廷靠不住,咱们……要是再不走就走不了了,咱,快些去南边找大哥他们…”
“哦……”马母打了个寒颤,一双手越发利落起来。
“爹!娘!”
束发之年的马川带着弟弟马红匆匆奔回家中,见爹娘已开始收拾,便赶忙一起帮忙,一边忙一边问:“爹,娘?”
最近这几月朝廷屡战屡败,竟是连奉天城都丢了,听说那边乱的很,北招见人就杀,见女就抢,隔三差五下令屠城奖励手下军士,侥幸活下来的,十有八九都是奴隶。
如今街坊四邻皆已传开,大伙儿都张罗着要搬家,他刚刚在私塾听学,夫子让他们快些回家告知爹娘。
他与同窗各自回家,路上多听了几嘴,本以为回家来要多费口舌,好在爹娘已开始准备:“咱们去哪儿?”
马父边忙边答:“去南边,咱们去找你大伯他们。”
这金戈铁马的战乱,可是比天灾更了不得的滔天大祸,而今趁着他们没打过来,赶紧去别处投亲戚才是正事,若是晚了,恐家破人亡。
先前,大哥故地重游时让他们去南边一同谋生路:”三弟,大哥找到了好生意,想带你一块儿去南边干,咋样?”
“大哥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想在老家待着,若有空,我会来汉州看你们的。”
“好,若是想来了,提前说一声,大哥早做安排。”
马父爹娘前些年便已过世,兄弟几人除他之外都去了汉州,他媳妇守着家里的铺子,他自己在外头做活,儿子在私塾念书,日子也快活。
老家有田有地,有熟悉的街坊四邻,他着实不想去别处,虽前些年去外头办事,顺道去大哥他们那边瞧过一眼,可他仍是习惯老家的感觉。
之前北招与大景开战,朝廷大败,需要向北招割地赔偿,可朝廷拿不出来那么多东西,竟丧心病狂到绑民于北招做奴,简直人神共愤。
若非他家中还能交些钱出去,怕是一觉醒来便坐上了去往北方的牛车了。
朝廷前脚往北边送东西,北招人后脚就撕了合约,三国大军浩荡,犹如神兵天降。
北招卷土重来,朝廷哪怕是个傻子,都该知道挨了一巴掌要长长记性,却不料,朝廷竟如此不中用,官军一路丢盔弃甲跑得比百姓都快。
太上皇先行赶路几个月,却被后来居上的北招大军重重包围,皇室宗亲被赶着去了北招,一路上鸡飞狗跳。
北招大军一路高歌,有些地方望风而降,一不留神便是大半疆土丢的七七八八。
如此神速,当真令人震撼。
“快去收拾,明日出发。”
马父说完,转身离开,叫了几名长工进来将铺子里一些指定的东西搬去装车。
看着杂七杂八还没卖出去的东西,他一声叹,这些东西若放上一些时日也能卖了去,可他要南迁,若全都带上,雇人雇车也是笔大数,四舍五入不赚反赔,着实不值。
马父沉默片刻,回屋小声与自己的妻子商量:“媳妇,我想跟你商量个事儿。”
马母一边收拾一边问:“啥事儿??”
“为夫想,此去南边,不知多久能归,与其让这些东西蒙尘老旧,倒不如给常年接济咱们生意的乡亲们,咱们搬,有的人应当是不会走,反正这些东西咱们带不走,不如就送他们,媳妇意下如何?”
马母没吭声,最后在马父一声又一声的“媳妇儿”里闷闷道:“成,但是咱们能用上的尽量都带上……”
“早就带上了。”马父说着,转身出了屋,让几个长工出去跟乡亲们说:“乡亲们,马掌柜要搬走了,马掌柜说了,铺子里有些东西,大家看看能不能用得着,不用钱!”
天色未暗,马家的杂货铺子外头聚了不少人,马父指着那一大片说:“乡亲们,这些东西大家挑挑,看看是否有用得上的,每家拿三样东西,大家一会儿分了吧……”
众人喜笑颜开,在店铺里左瞧右看,眼疾手快:
“哎呀,马掌柜真是好心肠啊,我家缺几个盆子……”
“我家缺把扫帚,还有勺子,多谢了马掌柜……”
“哎呀,这块布我就拿走了,家里有几件破衣裳,本想着过两天去买一些回来补的。如今算是省了……”
众人拿完东西匆匆离去,马母在窗边,瞧见了外头远处挑着柴火路过的未寥,赶忙拎起一大包东西就冲了出去:“寥,你等下。”
未寥侧头望去,见马婶婶快步行来,顿住脚步,满脸疑惑:“马婶婶……你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