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在这山寨里住了下来,平常除了唱戏,做些活计自食自立,按山寨里一个四季都拿着扇子的老太太对他们说的话来讲就是:“吃香喝辣的,那样的山寨在话本里,你们两个别唱戏唱傻了,不干活,迟早饿死你们。\"
戏文的山寨,山匪都是些凶神恶煞的糙汉子,拿着家伙张牙舞爪,宛如天兵下凡。
他们拦路总是成群结队,见了人就要吼破嗓子:“此树是我栽,此路是我开,要想从此过,留下买路财,不留买路财,那就命拿来!”
可这里的山寨和戏文中的山寨天差地别,山匪平常就像是小小村子里的农人。
这里有农具,有菜地,还有鸡鸭狗鹅,猫捉耗子。
这里也有牙牙学语的孩子,跟着勉强认了几个字的人认认真真学,有意气风发的少年漫山遍野追着同伴跑。
有等自家男人归来的妇人,有坐在门槛上痴痴望着远方的老人家,有四季更替。
这里不像是山寨,像是他们一直向往的地方,与平常地方唯一不同的,是那些在钱当家一声令下后便跟着去拼命的山匪们,他们有高有矮,有胖有瘦,长得寻寻常常。
从最开始的互相提防,到如今俨然成了熟悉的街坊四邻,他们也乐的在这,按那老太太摇扇子时说的话来讲就是:“当山匪有什么不好,不用交赋税,不用服徭役,不用听朝廷放屁,总归是能快活一日是一日,你说是吧?”
“那你们是怎么上来的?”
这个问题他问过很多次,他们的回答也各有不同:
“有一年家里收成不好,官府要的赋税交不上,交不起,干脆地就不种了,总好过我隔壁家那口子,交不起赋税被官府赶着加摇役,好好的大活人,就死在那河边。”
“是啊,是啊,咱们乡下人家没地过不了日子,可种不起地,干嘛还种?”
“所以我们都是拖家带口,连里带村,要走一块走,虽说风餐露宿,可没徭役,没赋税的日子赛神仙啊!”
“就是,钱当家家里也是种地的,当年也因为种不起地,所以逃了,那时当家的是郑当家,觉着钱当家靠得住,就把大当家的位子传给了他。”
“别的不提,钱大当家的确是个靠得住的,这几年我们吃肉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他听了有些好奇:“钱大当家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一人剥着花生:“好啊,钱大当家好的很,每次出去都能带好多好东西回来。”
另一人叹息道:“其实,钱大当家的,也是个苦命人,他爹服徭役的时候伤了腿,站不起来,他的娘在他爹还活着的时候,就敢带野男人回家过夜,每次野男人都会去他田里干活,他在村里头没脸,小时候一个发小也没有……”
又一人接话道:“好不容易年岁大了些,收成又不好,他的妹妹嫁了人,他亲眼看着自己的弟弟被卖了。”
“后来收成好了,他的娘拿着卖弟弟妹妹的钱,给他娶了妻,再后来生了钱少当家,可惜啊,也没过几天安生日子,收成又不好了,没办法,种不起地,只能带着人逃。”
“一边跑一边找吃的,少当家的娘已经不成了,没有奶水喂孩子,钱大当家去找吃的了,好不容易找到几片叶子回来,人已经去了,她的手放在少当家的嘴里,少当家一直在吸着,满嘴都是红的。”
“钱大当家想把人埋了,可是手上没铁锹,身上又没力气,只能把人扔在那,他自个儿都说,恐怕是没有全尸。”
“当时逃难,本来都走不动了,遇上了郑当家,郑当家就把人带上山来,我也是那段时候上的山。”
“我们山头里的规矩,一直是谁厉害谁做当家的,钱大当家也确实厉害,要不然坐不上那位子。”
这是他们从只言片语里头一回去了解那个被称作钱大当家的,之所以想要了解,是因为大当家对他们偶尔的照顾,让他们有时候也会忘记,眼前的人是个山匪头子。
说大当家带他们有多好,那是假的,可他们寄人篱下惯了,没有人的白眼,没有人的恶语相向,显得太不寻常。
大当家带东西回来时,他们这些上山的外人也能分到一些,他会在他们忙了很久后说“叫他们休息一下\"。
也会在他们身体不舒服时,冷漠无情道一句:“不舒服今日就别唱了,免得唱出来不好听,改日再唱。\"
刘二说:“这样的山寨,留在这真是太好了。”
他点头,这样的地方,留在这,好像的确不错。
因着这里的规矩,只要是在山寨的人,有本事就能坐那把椅子,所以刘二起了心思。
他开始和大伙打成一片,和大伙儿一起下山,后来和大伙儿一起被山寨里的老老小小满心期盼,满载而归。
而钱好多,还是那个平日里除了干些活就唱戏的戏子。
钱少当家很喜欢看他的戏,成天追着问,每回他唱戏,少当家总是第一个在前头乖乖坐好的人。
那日傍晚时,一曲终了,他与刘二各自卸了妆。
大伙儿一块儿去喝酒,和和乐乐,酒过三巡时,大当家走了过来,满脸赤红,坦坦荡荡:“好多,我欢喜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