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户的破锣嗓子刚嚎到一半。
李玄戈反手将王八壳扣在他的脑门上:“慌个锤子?天塌下来有本王顶着,你顶着王八壳躲缸里就行!”
“塌的就是您的壳啊!”
千户扒拉下粘着蒜末的龟甲,颤巍巍地指向院门,“鱼小姐带着二十箱红木箱堵在门口,说要给未来夫君……”
他喉结一滚,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提前演练‘抬棺送葬’……啊不,是‘十里红妆’!”
李玄戈猛然掀了案头上的《驭妻指南》,墨汁糊了一脸:“这黑莲花扛棺材板来给本王冲喜?!”
话音未落。
鱼幼薇广袖挟香风拂过门槛,雪色襦裙缀着梅花暗纹,乍看温婉似画中仙,偏偏怀里抱着一把古琴,琴尾镶着寒光凛凛的三寸钢刃……
“好家伙!这黑莲花不会藏着病娇属性,是来谋杀亲夫的吧?”李玄戈汗流浃背地蹿上歪脖子枣树。
“夫君说笑了。”
鱼幼薇足尖轻点青砖,裙裾翻飞间已端坐石桌,“听闻殿下要双凤轿抬人,幼薇特来贺喜——”
她葱指捻起一块杏仁酥,笑意比钢刃还冷,“毕竟抬棺与抬轿,都是要八人扛的。”
父亲的病一天天好转,本来让鱼幼薇那悬着的心渐渐落下,并对李玄戈很是感激,结果……
晌午时却传来噩耗。
那王八蛋竟准备娶两个王妃!!!
一人是她。
另一人则是公孙明月。
这让身为醋坛子的她,彻底坐不住了!
李玄戈脚下一滑,枣树枝断在他的胯下:“天地良心!娶公孙姐姐那是父皇硬塞的……”
“哦?”
琴弦倏地绷紧,音波震得檐下灯笼乱晃。
鱼幼薇却笑靥如花,一把将杏仁酥捏作齑粉。
“那夜在鱼府门前,殿下啃着幼薇的耳朵说……”
“要刻幼薇名的心是真的,莫非是拿陈醋腌过的情话?”
千户默默把王八壳扣回脑袋,蹲进酸菜缸瓮声瓮气:“要不……属下给二位烧点纸钱助助兴?”
两人异口同声。
“闭嘴!”
千户顿将脑袋也缩入酸菜缸中……
“那叫战略示爱!”
李玄戈理直气壮地蹿到鱼幼薇的身后,继续狡辩,“就像猪肉盖检疫章,本王这是给‘合作’对象盖个戳儿,省得被野猫叼走~”
“铮!”
三根琴弦齐断,钢刃擦着李玄戈喉结没入枣树,鱼幼薇的眸中寒光乍现:“殿下这张嘴,倒是比太液池的王八还能扑腾。”
她衣袖一抖,甩出一张洒金帖,“珈蓝寺赢了三皇子的棋局很威风?不如今日赌个大的……”
“琴棋书画四艺,娘子连输四艺,那今晚开始给本王暖床!”
李玄戈的鼻尖蹭过她发间珠钗,接话道,“若本王输一艺就脱一件,脱到娘子满意为止!”
鱼幼薇的脖颈染上了一层霞色:“若殿下四艺皆输……”
“本王给娘子当人肉脚凳,八抬大轿送公孙姐姐去漠北吃沙!”
“成交!”
鱼幼薇的美眸微微一闪,浮现出阴谋得逞的狡黠。
她自幼琴棋书画冠绝帝都,连太常寺卿都甘拜下风,这王八蛋绝对死定了……
她鱼幼薇的男人,岂能跟别人共享???
李玄戈挑了挑眉:“在这儿?”
“去勾栏!”
两人径直离开梗王府。
千户从缸沿探出脑袋,望着两人背影,喃喃:“赌脱衣还去勾栏?这是要掀翻勾栏瓦肆的屋顶啊……”
但是。
正当他追出去时,后颈忽地一凉。
他蓦地抬头。
便见一列白袍银甲的卫兵森然列阵,铁甲在黄昏下泛着寒光,腰间的鬼面剑鞘活似一群恶鬼在龇牙咧嘴……
这正是江南白袍军,倭寇听了能连夜跳海自尽的活阎罗!
而阵前正立着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月白长衫随风轻摆,折扇摇得比姑苏河畔的柳枝还风骚,面皮白得能刮下二两粉,笑得却比砒霜拌蜜还瘆人……
“六哥?”
李玄戈一挑眉,鞋底碾碎半块石子,“倭寇的骨头都啃完了?大老远回京就为了蹭弟弟的喜酒?”
没错!
白面书生正是六皇子李怀安。
别看文文弱弱,狠起来可比老二和老七要恐怖……
李怀安折扇轻摇,嗓音温润似春风:“八弟双凤齐飞的艳福,为兄自然得沾沾喜气。”
话语一顿。
他的目光转向鱼幼薇,笑意深了几分,“听闻鱼小姐擅琴,今夜勾栏新排了《剔骨散》,本王特来邀你……品、鉴!”
“咔!”
千户的嘴巴,仿佛脱臼了。
六殿下太狠了!
看似冒昧的邀请,无疑是在挑衅自家主子,挖墙脚啊……
怎么说。
鱼小姐乃是六殿下的未来弟媳?
鱼幼薇广袖下的指甲掐入掌心,面上却笑得比李怀安还假三分:“殿下雅兴,幼薇自当……”
“自当带六哥去开开荤,正好我们要去勾栏切磋琴棋书画!”
李玄戈一把勾住李怀安的肩膀,压低了声音,“听说勾栏里的姑娘们最善解人衣,专治杀倭杀出的癔症!”
李怀安的折扇裂开半道缝,面上仍端着假笑:“八弟说笑了,为兄乃正经人,向来只谈风月……”
“六哥你误会弟弟的意思了。”
李玄戈摆了摆手,“让你去勾栏解衣宽带,是防止你杀鬼子杀多了,变得像鬼子一样猥琐啊。”
李怀安:“???”
李玄戈随之又拍了拍李怀安的肩膀:“何况……正经人谁逛勾栏还带军队啊?”
李怀安:“???”
李玄戈用手戳了戳白袍卫的鬼面剑鞘:“六哥这‘雅兴’堪比用尚方宝剑削苹果……装模作样!”
李怀安:“???”
他从姑苏赶回,除了为火铳以外,还有七弟密信告知他,老八居然准备迎娶首辅千金!
那一刻。
他是震惊的!
鱼焕是老油条,绝不会轻易站队。
毕竟。
那是父皇的心腹……
可如今选择站队,还站在一个窝囊废身旁,他哪可能不赶回来一瞧究竟?
结果发现。
李玄戈不仅要娶鱼幼薇,更要娶公孙明月!
这让他来了兴趣,于是连七弟那儿都没去,就来了梗王府。
可刚见面的下马威,竟被李玄戈巧妙破解,自己反而变得尴尬不已……
蓦地!
四周的白袍卫脸色一绷,“铮”的一声齐齐拔出利刃……
“八弟倒是变了许多。”
李怀安惊醒。
然后。
指节轻叩扇骨,白袍卫才齐刷刷收剑入鞘。
但他的唇角仍噙着温润笑意,眼底却裂开一丝阴鸷,“既然要切磋琴棋书画,不如为兄替幼薇同你比试一二?让她做一个见证,好让六哥见识一下……”
他的扇骨敲在掌心。
“八弟这些年可有长进?”
很明显。
这小狐狸的尾巴藏不住了……
那就答应吧!
看一看,谁能坑死谁?
李玄戈顺势将鱼幼薇往怀里一拽:“六哥既然要玩,弟弟奉陪到底,可六哥若输了——”
他指尖突兀间戳向白袍军裆部。
“这群活阎罗得给本王跳三天胡旋舞!”
“裤衩子都不许穿!”
白袍军的鬼面头盔下传出此起彼伏的磨牙声……
入他娘的梗王八!
“呵呵……”
李怀安轻笑一声,轿帘垂落的刹那,他温润的嗓音裹着寒意飘来。“若八弟输了,那就不用大摆宴席,为兄也不喜欢吃席。”
说白了。
一旦李玄戈输了,便不能娶鱼幼薇和公孙明月……
“成交!”
李玄戈拇指与食指圈成一个铜钱状,朝轿辇吹了声口哨。
“六哥记得备好舞裙啊!”
待白袍军簇拥的轿辇拐过街角,鱼幼薇才抿唇轻语:“江南剿倭时坑杀三万降卒的‘玉面阎罗’,倒把折扇摇出江南烟雨味了……”
她抿了抿唇,声音压低了一些,“爹爹说,六殿下此次回京,八成是冲着工部的火铳权柄……”
“比起六哥……”
李玄戈的鼻尖蹭过她发间珍珠步摇,热气呵得耳垂酥麻,“娘子是不是更该担心今夜暖床时,本王会不会掀了你的亵衣老底?”
“你!”
鱼幼薇反手去掐他,却被一把拽入怀中。
两人鼻尖相抵的刹那,她恍惚瞥见他眸底一闪而逝的锋芒,像极了……
锦鲤池底蛰伏的蛟影!
“罢了。”
她倏地推开李玄戈,酡红着小脸强装镇定,“幼薇真是昏了头,竟会觉得你这没脸没皮的家伙需要担心,至于我们的‘切磋’……”
“换一种方式照旧!”
“你都跟六殿下比了……”
“比是比,输赢是输赢,娘子乃是奇女子,不会在原则上撒谎的,高低自见分晓!”
李玄戈哈哈一笑,踹了一脚掩脸喊着“长针眼”的千户,“愣着做啥?开路去勾栏瓦肆!”
“属下忽然觉得……六殿下油头粉面得挺适合穿舞裙!”
“你心动了?”
千户虎躯一震,脑子里飘飞着两个男人持剑,相互击剑的画面……
下一秒。
急忙一蹦三跳地在前面开路。
“属下只中意怡红院的花魁!!!”
……
长街尽头忽起喧哗。
勾栏门楼上悬着八盏琉璃灯,灯下垂落的红绸被夜风卷得漫舞飘飞。
雕花的木门打开,一股脂粉香混着酒气扑面而来……
望着进来的人。
龟公弓腰谄笑,绿豆眼滴溜乱转。
“贵客三位!”
“楼上雅间备了冰镇青梅酒、西域葡萄酒,另有新排的《十八摸》,包您听得骨头酥、魂儿飘~”
话音未落,却在瞥见李怀安身后的白袍卫时骤然僵住,活像被掐住脖子的鹌鹑,“六、六殿下回宫……啊不,回阁啦?!”
“聒噪。”
李怀安折扇一合,扇骨精准戳中龟公喉结,惊得对方咽下未尽的谄媚,“天字号雅间,焚龙涎香,撤了那些腌臜玩意儿。”
“砰!”
三楼珠帘猛然掀起,窜出个丰腴妇人,裹着蜜的火腿似的扭到人前:“哎哟喂!六殿下肯赏脸,咱们‘琉璃阁’的麻雀都能变凤凰!”
她帕子一甩,糊上李玄戈的脸。
“这位爷瞧着面生,莫不是打漠北来贩骆驼的?”
“这通身气派……”
“啧啧,驴见了都得喊声祖宗!”
她其实能看出对方身份,因为能穿蟒袍的就那几个……
但六殿下对此人冷淡,七殿下又有交代,她自然知道自己该如何做!
李玄戈抠了抠耳朵:“贩骆驼?本王这气质像拉皮条的?”
千户反手将王八壳扣上妇人发髻,狞笑补刀:“睁大你的眼睛,这一位乃是首辅未来驸马——梗王殿下!”
“哎哟喂~”
老鸨的帕子当场裂成两半,膝盖重重砸上地砖:“老奴眼拙竟没认出您这活祖宗,七殿下前日还吩咐给您留了天字一号‘王八阁’,焚的都是上等的龟甲香……”
“王八阁?”
李玄戈一脚踏上矮几,“七哥这是咒本王早登极乐?千户——”
“属下在!”
“给这老斑鸠掌嘴,掌到她吐出七哥私藏的含笑半步癫!”
“得令!”
千户抡圆了膀子,巴掌甩出残影……
“啪!”
“啪!!”
“啪!!!”
老鸨精心描画的吊梢眉飞成了八字胡,鼻血混着铅粉糊成抽象画。
下一秒。
她急忙抱着脑袋,哀求了起来。
“梗王饶命!”
“老奴不知道什么含笑半步癫啊……”
失算了!
这位梗王八,跟情报上的完全不一样啊?
望着这一幕。
李怀安眉梢微挑,折扇轻敲掌心:“八弟好大的威风,连七弟的场子都敢掀?”
“哪能啊?”
李玄戈的手掌在老鸨红肿的脸颊上拍了拍,笑得一脸纯良,“七哥平日最疼弟弟,本王这是替他教教手下的人——”
他忽然转头盯着李怀安,唇角勾起蔫坏弧度,“免得哪天冲撞了六哥,您这白袍军可不像玄铁军那般好说话呐!”
李怀安双眼一眯,面上仍端着春风笑:“为兄可不像二哥,向来只杀……倭寇。”
空气凝固了……
下一秒。
“好了。”
鱼幼薇顺势打破死寂,淡淡开口,“二位殿下何必挤在厢房?不如就在这大堂比试,江南的丝竹帝京的酒,混着勾栏胭脂气……才衬得上六殿下剿倭归来的煞气。”
李怀安折扇展开:“幼薇这提议妙极,只是八弟若输了……为兄怕你哭没了首辅府的嫁妆。”
说完。
他已翩然落座琴台,指尖拂过琴弦带起一串杀伐之音。
“八弟可知……”
琴声骤如暴雨,震得梁上灰鼠坠地,“《广陵散》的调子,本王是用倭寇颅骨垫琴练出来的???”
琴音陡然拔高,堂中茶盏炸了开来。
鱼幼薇猛然按住李玄戈的手背:“琴音灌了内力……”
李玄戈反手捏了颗蜜饯塞进她的唇间,咧嘴一笑。
“慌个啥?”
“等六哥弹完这曲《哭坟调》,你相公就给他配上一段霹雳舞助兴!”
琴声戛然而止,满堂死寂。
太可怕了……
那音律能摄魂一般,让他们感受到一股无形的杀气在笼罩!
李怀安笑望着李玄戈:“八弟觉得如何?莫不是什么都没听出来?”
哄笑声中。
李玄戈吊儿郎当地蹿上戏台,一路哼着小调:“曲有误,我儿顾,寡妇听了要上树!”
全场:“……”
“你!”
李怀安豁然起身,折扇寒光隐现……
“六哥,弟弟知道你很急,但你先别急。”
李玄戈一屁股坐在琴旁,大大咧咧地笑了笑,“丧曲配喜乐,这才叫格局!”
他一转身。
大手朝鼻青脸肿的老鸨一伸,“给本王上——”
“唢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