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棚木檐滴落昨夜积雨时,谢明微正用三枚铜钱结账。掌柜接过钱币突然手抖,青瓷茶碗在托盘上发出清脆碰撞——碗底赫然印着楼兰莲花纹。她眯眼望向二楼雅间,雕花木窗已重重闭合,唯余半截玄色衣角掠过帘缝。
\"客官可要续茶?\"跑堂小子踮脚擦拭邻桌,油渍围裙擦过谢明微肩头。她摇头起身,斗笠阴影遮住眉间星砂,腰间银链却不受控地颤动起来。
城郊土路泥泞难行,二十里外商队驼铃竟与心跳同频,每声清响都震得锁魂链银芒暴涨。
\"姑娘既识星轨,何不来看看真货?\"沙哑嗓音贴着耳垂炸开。谢明微旋身甩出锁链,银丝却堪堪擦过对方蒙面黑巾。
玄色短打的男人稳坐驴背,草垛后缓缓转出辆覆满尘土的辎车,车厢缝隙渗出暗红血线。他抬手指天,暮色中隐约浮现海市蜃楼般的城池轮廓。
谢明微跟着商队踏入流沙区时,月光正将沙丘染成铁锈色。领头骆驼忽然人立而起,喉管发出凄厉哀鸣。
她猛然勒缰,见沙粒竟如活物般聚成漩涡,每个旋涡中心都浮着颗滴血头颅。锁魂链自动绷直探向最大旋涡,银丝穿透头颅刹那,整片沙地开始剧烈震颤。
地底传来齿轮转动的轰鸣,流沙中升起九尊蛇神雕像。谢明微认出这些石像掌心残缺处本该托着冰晶人偶,此刻却汩汩涌出黑血。
当第一滴血坠入沙地时,方圆十里的星图残片同时发光,夜空北斗陡然偏移三寸,斗柄正指向她心口。
\"谢家的女儿果然逃不过命数。\"商队首领撕下蒙面布,露出与钦天监春官相同的狭长眼眸。他挥手掷出骨笛,悠长音调惊起沙下白骨——竟是上百具身披玄甲的楼兰遗民,每具骷髅指节都套着青铜指套,戒面星图与谢明微怀中残卷严丝合缝。
银甲与黑血相触的瞬间,谢明微跌入混沌梦境。敦煌夜市灯火如昼,说书人正讲到楼兰覆灭那夜。
她看见年少的父亲将星图残卷塞给襁褓中的自己,转身走向燃烧的祭坛。火焰吞没他身影前,青铜戒在火光中折射出奇异光斑——竟与商队首领指套上的星图一模一样。
现实中的锁魂链突然发狂,银丝绞住谢明微脖颈。她咬破舌尖强行清醒,发现商队众人化作透明水影,唯有首领真实存在。
那人踩着血沙走来,每一步都绽开冰莲:\"你以为楼兰王族真是被唐军所灭?当年二十八宿大阵逆转,你父亲亲手将龙魂封进你胞妹体内......\"
话音未落,地动山摇。谢明微怀中残卷飞向最大蛇神雕像,羊皮纸触及石像的刹那化作星砂洪流。
她终于看清商队首领左耳缺失的金环——正是幼时见过的楼兰祭司信物。锁魂链突然挣脱控制刺向自己,银尖抵住心口时,夜空星辰集体黯淡。
当第一滴心头血渗入星砂,谢明微看见无数记忆碎片汹涌而来。楼兰地宫深处,双胞胎姐妹被锁在冰棺两侧。
父亲剖开自己胸膛取出龙珠;钦天监密探将星图残卷分为九份......她踉跄着抓住雕像手臂,石像掌心突然裂开,露出个与她容貌相同的冰晶人偶。
\"姐姐快停下!\"冰偶开口瞬间碎裂,万千星砂汇聚成实体。谢明微右眼突然剧痛,视野里出现重影——左半边是燃烧的皇城,右半边却是繁星流转的祭坛。
她摸到眼角湿润,扯下的竟是片带血星砂。商队首领趁机吹响骨笛,所有玄甲遗尸同时举起青铜指套。
银甲彻底碎裂前,谢明微听见龙吟从血脉深处涌起。她反手将锁魂链刺入沙地,星砂顺着银丝攀爬组成新的战甲。
当最后粒砂嵌入心口时,北斗七星突然坠落,每颗星辰都在触地瞬间化作持戟唐军——竟是三百年前战死的阴兵!
谢明微踏着星砂凝成的阶梯冲天而起,重生的银甲在月光下流转着水波纹。下方血沙翻涌成巨浪,商队首领摘下蒙面布,露出与钦天监监正相同的虬髯胡须。他挥笛召出血色楼兰幻影,城墙垛口瞬间站满弯弓搭箭的冰晶士兵。
\"谢将军可还认得此阵?\"老头笑时露出森白犬齿,脚下沙浪突然分开,露出埋着的半截青铜马车——车辕上赫然刻着\"镇国大将军谢\"字样。
谢明微心中刺痛,锁魂链自动缠上马车残骸,锈蚀的车辙里突然迸发青光,竟是道完整的星图轨迹!
箭雨袭来时,她本能地结出父亲教过的防护手印。银甲表面浮现的星图与箭矢碰撞,迸溅的火花照亮老头骤然惨白的脸:
\"怎么可能...你明明该困在蜃楼里!\"话音未落,空中阴兵突然倒戈,青铜戟纷纷刺向血色楼兰。
谢明微借势荡至老头头顶,锁魂链银丝穿透其天灵盖的瞬间,听见骨骼碎裂声里混着金玉脆响。
黎明时分,谢明微跪坐在破碎的星图中央。老头尸体化作黑烟消散,唯留枚刻着\"天枢\"的玉珏滚落膝头。
她用染血的指尖摩挲玉面,突然发现所有阴兵都在晨光中透明化——这些战魂竟是由破碎的星砂凝聚而成。
当第一缕阳光刺破云层时,银甲突然变得轻如鸿毛。谢明微抬手触碰肩甲,发现那些璀璨星图竟是千万只振翅的星砂蝶。
它们拖着光尾飞向四面八方,落在沙漠里便长出带露的绿芽,坠入河流就冻成水晶鱼群。远处商队驼铃再次响起,这次她清晰看见辎车里装满了封印星图残片的陶罐。
\"姑娘还要跟到何时?\"领队商人忽地转身,斗笠下露出与李延年相同的酒窝。谢明微抚上新生的银甲,锁魂链在腰间结成星芒状。
她望着商队消失在地平线,忽然轻笑出声——沙丘背阴处,株株楼兰鸢尾正在晨风里舒展蓝紫色花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