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各路哨探传回的情报里,曾国藩早已获悉,此次亲率大军,直逼长沙的正是萧云骧。
他以左宗棠为军师、李竹青为参谋长,率领独二师、独三师、骑兵旅和水师,来势汹汹。
此前,湘军水师在湖北惨败,如今这支由黄翼升统领的水师,是曾国藩数月间重新组建起来的。
曾国藩深知西军刚在湖北大获全胜,士气正旺、兵锋锐利。
得知西军进逼的消息后,他当机立断,把沿线驻防点的湘军全部撤回长沙,以求集中兵力。
毕竟从西军专门针对他发布的《讨曾檄文》能看出,萧云骧对他极为重视,且不会轻易放过他。
于是,曾国藩决定依托长沙坚固的城墙,与萧云骧决一死战。
此时,长沙城墙已被他修葺加固,焕然一新。
尽管外围防线尚未完全建成,但长沙城内有七万湘军,有了与西军一战的底气。
5月26日,曾国藩立于长沙城墙上,望见西军抵达捞刀河。
不过,当日西军并未渡河,而是在河边扎下营垒。
曾国藩命萧启江为统领,率领四千人,连夜进驻北面的开福寺,及附近的土丘堡垒,又调派大量人手,加快五里牌和阿弥岭堡垒的修筑。
待一切安排妥当,已是下半夜。
他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府衙后堂,正想休息。
可能因连日来精神高度紧张,饮食和睡眠又都不规律,许久未犯的蛇皮癣突然发作。
那钻心的痒意让他坐立难安,只得唤来小妾为自己挠痒。
刚迷迷糊糊合上眼,城外突然枪炮声大作,将他惊醒。连忙爬起来,穿上衣服,匆匆出府。
此时,天刚蒙蒙亮,幕僚刘蓉、胞弟曾国荃已在府衙门口等候。
曾国藩匆匆上轿,急切地问道:“贼军攻到哪里了?”
轿子外,曾国荃骑马跟随,连忙回道:“应该是五里牌和阿弥岭。”
曾国藩立刻下令:“老九,你赶紧去军营找到鲍超。你们各带五千人,你去支援五里牌,鲍超去支援阿弥岭,要快!”
曾国荃领命,策马奔向军营。
不一会儿,曾国藩和刘蓉来到长沙东侧的浏阳门城楼。
在微微亮起的晨曦中,东面五里牌和阿弥岭阵地,枪炮声如炒豆子般密集,火光冲天。
这两处原本是施工工地,虽有数千湘军驻守,但工事尚未完成,还有众多民夫。这一乱起来,着实令人担忧。
曾国藩不禁暗自懊悔。
昨晚他心存侥幸,只提防北面并派兵驻守,却让民夫连夜修筑东面工事,期望西军能消停几日,好让工事完工。
不料西军连夜准备,专挑他的薄弱处攻击。
果然不出所料,城楼上的两人,听到一阵惊恐的呼喊奔跑声。
只见数千民夫,如炸窝的蚂蚁般,从东面匆匆向城门逃来,却被守城的湘军士兵喝令住,不得靠近城门。
民夫们无奈,只得在护城河边等待,惊恐地望着火光冲天、爆炸声不断的五里牌和阿弥岭。
晨风吹动着曾国藩的衣摆,猎猎作响,城楼下的喧嚣与紧张气氛如潮水般涌来。
在微微亮的晨曦中,五里牌和阿弥岭阵地,像是被一块巨大的黑色幕布笼罩着,幕布上不时闪烁着刺眼的光芒。
炮弹呼啸着划过天际,在半空中留下一道道明亮的轨迹。
爆炸的火光,如同一朵朵盛开在黑暗中的血色死亡花朵,刺鼻的硝烟味弥漫在空气中,连几里地之外的城楼也未能幸免。
那是火药燃烧的味道,混合着鲜血的腥味,让人闻之欲呕。
曾国藩皱了皱鼻子,用手捂住口鼻,但那股刺鼻的气味,还是不断钻进他的鼻腔。
在硝烟味的掩盖下,还隐隐约约能闻到一股烧焦的味道,那是构筑工事的木材在燃烧。
城墙上的砖石冰冷而粗糙,曾国藩的手触摸在上面,微微颤抖。手心里全是汗,纵然冰凉的城砖也无法消解。
脚下的城墙,随着炮弹的炸响而微微震动,每一次震动,都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他的心上。
他真正与西军交手,不过是在恩施城下,与林启荣部作战的经历。
那时的林启荣为了拖住他们,只是一味防守,并不展示攻击的能力。
这让曾国藩以为西军的战斗力,不过如此。
前番他亲自审问过不少被放归的湘军俘虏兵,他们都众口一词,说西军枪炮犀利,无法与之野战。
他还嗤之以鼻,以为都是些怯懦怕死者的借口。
此番他见到西军真正的进攻模式,才知道当初在恩施城下,林启荣给他设了多大的套子,现在想想都有些后怕。
西军的炮火愈发猛烈,硝烟似乌云,闪光如闪电,炮声像雷鸣,恰似一场狂风暴雨,降临在长沙城的东面。
没过多久,千余名湘军溃退下来,向城门奔来。
此时,东侧的浏阳门和小吴门先后打开,吊桥放下,曾国荃和鲍超各带十个营的湘军,分别向五里牌和阿弥岭奔去。
沿途遇到退下来的湘军,他们直接砍倒,其余湘军见状不妙,纷纷转头,重新杀向五里牌和阿弥岭。
而护城河边的民夫,待曾国荃和鲍超部出击后,也顺势回到城里。
接着,又是一阵更嘈杂混乱的喊杀声和枪炮齐鸣声。
此时虽然天已大亮,但这两个阵地依旧硝烟弥漫,看不清战况。
“抚台,此时双方正在较劲,必须再派人上去。”身边的刘蓉提议道。
曾国藩点点头,当即下令李元度和周凤山,各自带领两千人支援五里牌和阿弥岭。
李元度早就率部在城下等候了,此时收到曾国藩的将令,当即率领四个湘军营从浏阳门出城。
五里牌距离城墙不过两三里地,没过多久便赶到了。
只见五里牌高地上,湘军未完成的工事已被炸得七零八落。
原本用来构筑工事的木材,有的被炸成了碎片,有的则燃起熊熊大火,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百来具湘军士兵的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阵地上。
刺鼻的硝烟和血腥味道混合在一起,弥漫在整个阵地,让人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