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宋红缨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近前,她看了看那正在被迅速填平的深坑,又将目光投向徐刚,眉头微蹙。
“徐刚,宋任……如何处置?”
随着她的话音,两名大雪龙骑士兵拖着一个瘫软的身影走了过来,正是先前被狼群吓晕过去的宋家管事宋任。
大概是被拖拽的动静惊醒,又或是被这山林间浓郁的血腥味和肃杀气氛刺激,宋任悠悠转醒。
他迷茫地睁开眼,视线还未完全聚焦,便看到前方一群甲胄森然的士兵,正机械地挥舞着铁锹,将泥土填入一个大坑……隐约还能听到坑里似乎传来微弱的闷响。
活埋?!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
再联想到昏迷前看到的狼群噬人、铁甲军溃败的惨状……
“啊——!鬼!鬼啊!别埋我!别埋我!”
宋任瞬间炸毛,发出凄厉的嚎叫,手脚并用地想要爬起来逃跑,样子狼狈到了极点。
然而,他刚爬出两步,旁边一名大雪龙骑士兵便不耐烦地伸出脚,随意一脚将他踹翻在地。
宋任咕噜噜滚了几圈,恰好停在了那刚刚被填平、泥土尚新的土坡旁边,离杜仲来最后的埋骨之所不过咫尺之遥。
他吓得浑身哆嗦,蜷缩成一团,连哭喊都忘了,只剩下牙齿不住打颤的声音。
徐刚瞥了一眼如同烂泥般的宋任,目光转向宋红缨,语气平淡。
“他是宋家人,宋将军,你来做主。”
宋红缨沉默了片刻。
她看着吓得几乎失禁的宋任,眼神复杂。
杀了他?毕竟是宋家人,虽是旁支,也流着宋家的血。
放了他?此人贪生怕死,又见到了今夜这般景象,难保不会泄露出去,引来无穷后患。
片刻之后,她终于下定了决心,声音清冷地宣布。
“宋任……鬼迷心窍,深夜擅入迷魂岭,山高林密,雾瘴重重……至今不知所踪。”
这番话,等同于宣告了宋任的死亡。
“是,宋将军英明。”
周围的大雪龙骑士兵和几个兖州军的亲信低声附和,声音整齐划一,显然都明白其中的含义。
“放开他。”徐刚对那两名士兵挥了挥手。
士兵松开了钳制。
宋任愣了一下,似乎不敢相信自己得了自由。
紧接着,他如同惊弓之鸟,爆发出最后一点力气,连滚带爬地站起来,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手脚并用地朝着远离人群的黑暗密林深处狂奔而去,口中还发出意义不明的哀嚎。
很快,他的身影便消失在浓密的树影之后。
宋红缨望着宋任消失的方向,轻轻叹了口气,不知是怜悯,还是无奈。
徐刚的嘴角却勾起一抹几不可查的弧度。
他的眼神不着痕迹地扫向一直静立在旁的白狼王。
那头通体雪白的巨狼仿佛接收到了无声的指令,碧绿的瞳孔在黑暗中闪过一丝幽光,随即悄无声息地伏低身体,如同一道白色的鬼魅,追随着宋任逃离的方向,无声无息地潜入了密林深处。
今夜之后,迷魂岭中,或许只会多一具被野兽啃食殆尽的骸骨。
“留下几个人处理干净首尾,其余人,跟我下山。”
徐刚对大雪龙骑的统领吩咐了一句,不再看那新坟一眼。
他转身,与宋红缨并肩,顺着崎岖的山路,慢慢向山下走去。
夜风吹拂,带着血腥和泥土的气息,也吹动着两人沉默的衣袂。
山脚下,火把的光芒驱散了部分的黑暗。
项少羽早已带着一队精锐的兖州军在此等候多时,神情焦虑而期待。
看到徐刚和宋红缨的身影从弥漫的雾气中出现,他提着的心终于放下大半,连忙迎了上去。
“徐将军!宋将军!”
看二人安然无恙,项少羽便知,山上的事情,成了!
徐刚点了点头,没有多余的寒暄,直接下令,声音沉稳而有力,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少羽,传我将令,明日起,兖州全境,大开府库,招募新兵!多多益善!”
他的目光锐利,扫过项少羽,扫过那些目光灼灼的兖州军士卒。
“告诉弟兄们,从今夜起,我们和那高高在上的朝廷,算是彻底撕破脸了!”
“养兵千日,用兵一时!是龙是虫,就看接下来的这一仗了!”
项少羽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
来了!终于来了!
他等待这一天已经太久了!
大丈夫生于乱世,当提三尺剑,立不世之功!
此刻,徐刚的话语,点燃了他心中所有的豪情与野望!
“末将遵命!”
项少羽抱拳,声若洪钟,眼中燃烧着熊熊的火焰。
“定不负将军所托!”
说完,他再不迟疑,转身带着传令兵,立刻策马朝着兖州城的方向疾驰而去。
另一边,荒山上。
与山下兖州城内剑拔弩张的气氛不同,这里倒是一片热火朝天的景象。
在李巍的带领下,大批流民正挥汗如雨地开垦着荒地。
原本光秃秃的山头,如今大半已经被翻整出来,前些时日种下的高产粮种已然破土而出,翠绿的秧苗迎着微风轻轻摇摆,已然长到了小腿的高度,充满了生机。
李巍赤着膊,黝黑的脊梁上汗珠滚滚,正大声呼喝着,指挥众人将一块块顽石撬起搬走。
人群边缘,那个瘦高中年汉子王强,刚挥舞了几下锄头,便觉得腰酸背痛,气喘吁吁。
他将锄头往地上一扔,一屁股坐到田垄边的一块大石头上,嘴里嘟嘟囔囔地抱怨起来。
“他娘的,这活儿真不是人干的!累死老子了!”
见周围的人都埋头苦干,压根没人搭理他,王强撇了撇嘴,索性从怀里摸出个干硬的窝头,有一下没一下地啃着,眼神却不安分地四处乱瞟。
李巍的妹妹李香云,一个梳着双丫髻、约莫十五六岁的姑娘,面容清秀,只是长期营养不良让她显得有些瘦弱。
她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停下手里的活计,端着一只盛着凉茶的粗陶碗,袅袅婷婷地走了过来。
“王大哥,你怎么又不干活了?歇会儿是可以,可也不能总歇着呀,你看大家伙儿都还在忙呢。”
她的声音细声细气,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
王强斜睨了她一眼,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焦黄的牙齿,眼神里带着不加掩饰的浑浊。
“哟,这不是香云妹子嘛。怎么,你哥当了咱们这些流民的头头,你这当妹妹的,也跟着有了官威,想管起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