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兖州城门日夜有人把守,从未接过任何关于福喜公公入境的通报!您若真要治罪,还请拿出证据来!若是无凭无据,仅凭臆测便想给我宋家,给我兖州扣上这等大帽子,休怪我宋红缨不认!”
她一番话说得掷地有声,正气凛然,反将了杜仲来一军。
杜仲来眼珠一转,心中暗忖:这宋家小娘皮果然难缠,徐刚那小子更是油滑。福喜失踪确是事实,但自己手中也确实没有他们直接动手的证据。若真在此刻强行动手,逼反了宋家,这责任他可担不起。
想到此处,他脸上的怒容稍缓,但语气依旧强硬。
“哼,本官也是奉旨查案,寻人心切,言语间或有急躁。既然宋将军说未曾见过福喜公公,本官暂且信你一次。”
他话锋一转,眼神锐利依旧:“不过,福喜公公失踪一事干系重大,本官必须彻查清楚!在此期间,本官需要暂住兖州,调查询问一番,宋将军不会拒绝吧?”
这番话,名为商议,实则是不容拒绝的命令。
宋红缨秀眉微蹙,沉吟片刻,微微颔首:“杜尚书奉旨查案,本将自当配合。只是……”
她目光扫过杜仲来身后那黑压压一片的铁甲军,语气平静。
“尚书大人带来的兵马着实不少,足有数百之众。兖州城内空间有限,如此大规模的兵马入城,恐怕会引起百姓不必要的恐慌。依本将之见,不如请尚书大人与几位随行官员入城暂住宋府,至于这支铁甲精锐,便在城外军营暂时驻扎,如何?”
杜仲来闻言,脸色又是一沉,冷笑连连:“宋将军这是何意?本官带来的乃是朝廷禁军精锐,奉旨护卫钦差,岂能与你兖州那些地方军卒混杂一处?成何体统!”
他心中清楚,兵权在手,他才有底气。
若将兵马置于城外,自己岂不成了砧板上的鱼肉?
不等宋红缨开口,一旁的徐刚突然露出一抹和煦如春风的微笑,仿佛在为杜仲来排忧解难。
“杜尚书误会了,娘子的意思是,自然不能让贵军与我兖州军挤在一起。我兖州军营地本就狭小,哪里容得下这许多天兵天将。”
他顿了顿,笑容越发真诚:“所以,我们特地为贵军准备了另一处宽敞舒适的所在——便是城外新开辟的流民屯田区。那里地方开阔,正好可以让将士们安营扎寨,还能顺便……嗯,体验一下民情。”
让朝廷的铁甲精锐去跟那些衣衫褴褛的流民住在一起?这简直是赤裸裸的羞辱!
“你……!”杜仲来气得浑身发抖,指着徐刚,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他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若非顾忌身份,他真想一剑劈了眼前这个笑得一脸无辜的小子!
徐刚心中暗道:对对对,就是这样!快发火!快动手!
宋红缨见火候差不多了,适时开口,语气带着几分为难,却又不容置喙。
“杜尚书息怒。夫君也是一片好意。兖州城内确实没有那么大的地方安置贵军。若尚书大人不愿屈就城外屯田区,那本将也实在没有办法了。总不能让贵军将士们露宿街头吧?那岂不是我兖州招待不周?”
这话看似客气,实则就是告诉杜仲来,要么去流民营,要么就自己想办法,城内没门。
杜仲来脸色阴晴不定,胸膛剧烈起伏。
他死死盯着徐刚和宋红缨,权衡利弊。
眼下强行入城,必然引发冲突,对自己并无好处。宋红缨这小妮子软硬不吃,徐刚那小子更是个滚刀肉。
他深吸一口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好……好得很!就依宋将军所言!”
他心中发狠:等我查到证据,看你们还能嚣张到几时!
“项少羽。”宋红缨扬声。
“末将在!”项少羽踏前一步,抱拳应诺。
“你亲自带路,送杜尚书的麾下将士们前往城西屯田区安顿。务必……好生照料。”
项少羽会意,嘴角勾起笑意:“末将遵命!”
随即,他转向那些铁甲军,朗声道:“诸位将士,请随我来!”
那些铁甲军士卒面面相觑,脸上写满了不情愿,但在杜仲来的眼神示意下,也只能收起刀剑,不情不愿地跟着项少羽等人,朝着城外方向走去。
官道上,只剩下杜仲来和他几名贴身扈从,以及兖州一方的众人。
宋红缨脸上露出得体的微笑,对着杜仲来微微欠身。
“杜尚书,路途劳顿,请随本将入府歇息吧。府内已备下薄酒,为尚书大人接风洗尘。”
杜仲来冷哼一声,翻身下马,脸色铁青,一言不发地随着宋红缨和徐刚,向宋府方向行去。
宋府门口,管事宋任早已躬身候着,身后一溜低眉顺眼的家丁仆妇。
他那张平日里还算有些威严的脸,此刻堆满了谦卑的笑容,几乎要将眼角的皱纹都挤到一处。
徐刚的目光何等锐利,只消一瞥,便捕捉到杜仲来在踏入府门的一刹那,与宋任的眼神在空中短促地交汇了一下。
当晚的接风宴,设在宋府的正厅。
厅堂内灯火通明,长案上杯盘罗列。
然而,当杜仲来看清桌上的菜肴时,他那张本就阴沉的脸,瞬间黑得能滴出墨来。
几碟青翠欲滴的时令小菜,一盆黄澄澄的粟米饭,唯一的荤腥,便是一小盘切得薄如蝉翼的风干腊肉,零星点缀着几颗青豆。
“砰!”
杜仲来重重一拍桌案,杯中刚斟满的薄酒晃荡出来,溅湿了桌布。
“宋红缨!”他怒火中烧,声音如同沉雷。
“这就是你招待朝廷钦差的宴席?几碟素菜,一盘陈年腊肉?你是当本官叫花子不成!还是说,你宋家,你这兖州,根本就没把朝廷放在眼里!”
他带来的几名心腹官员亦是面露不忿,觉得受到了莫大的怠慢。
宋红缨故作惊讶地抬起眼,美眸中是恰到好处的委屈与无奈。
“杜尚书息怒。并非本将有意怠慢,实在是……兖州城如今的情形,尚书大人或许有所不知。”
她轻轻一叹,语气带着几分萧索。
“连年战乱,流民涌入,城中粮草早已捉襟见肘。若非为尚书大人接风,平日里,我与将士们所食,比这还要简单得多。这盘腊肉,已是府中能拿出的最好东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