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三强那孩子怕回去挨揍，求我别告诉大人。小小也懂事，怕你担心，一直没提，拖到现在才跟你说。可这事儿啊，压我心口好几天了，不得劲。”
林长生顿了顿，声音不大，却清清楚楚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今儿当着大伙儿的面，我必须说清楚！”
这话一出来，院子里嗡的一声，跟捅了马蜂窝似的。
大伙儿的脑袋瓜子左右摇摆，一会儿瞅瞅李芬芳，一会儿瞟瞟周晓。
李芬芳那张脸，臊得红一阵白一阵，像是被人当众揭了短，火气“噌”地就顶上来了，手指头都快戳到林长生鼻子上了：“林校长！你几个意思？啊？胳膊肘往外拐，帮着周晓欺负我们孤儿寡母？”
“我瞅着，八成是收了周晓啥好处了吧？为了他那狗屁夜校，你连良心都不要了？”
这话尖酸刻薄，跟刀子似的。
林长生教了一辈子书，最重脸面，哪受过这种污蔑？
他身子都气得发颤，扶了扶眼镜框，嗓门也拔高了：“李芬芳！你说话凭点良心！我林长生站讲台二十年，啥时候干过昧良心的事？”
“夜校是好事，我帮衬晓子，那是对着咧！可我今天说这话，是亲眼瞅见你家三强欺负小小！铁证如山！”
“你要是不服气，你去学校问问，随便拉个娃儿问问！王三强在学校啥德性，谁不清楚？”
“你——”李芬芳被顶得一口气憋在嗓子眼，上不来下不去，浑身抖得跟筛糠一样，指着林长生，半天才啐出一句：“行！林长生，你行！你给我等着！这校长你还能当几天，咱们走着瞧！”
话里带着一股子鱼死网破的狠劲儿。
林长生重重哼了一声，扭过头去，懒得再搭理她。
眼瞅着这火药桶就要炸了，人群外头猛地响起一声炸雷般的吼：“吵吵啥！都给我住嘴！”
大伙儿吓了一跳，扭头一看，村长老赵背着手，铁青着脸，从人群里挤了进来，手里那根老旱烟杆子敲得梆梆响。
他先是狠狠剜了李芬芳一眼，又扫了扫林长生，声音压得低沉：“像啥样子！大中午头不消停，老远就听见你们在这儿嚷嚷！丢不丢人？”
李芬芳一瞅见老赵，那眼泪说来就来，立马换上一副天塌下来的冤枉相，几步凑上去，扯着哭腔：“赵叔！赵叔你可得给我做主啊！”
“周晓他…他跟林校长串通好了欺负人！硬说我家三强抢东西，还推人！这不是往我们娘俩身上泼脏水嘛！”
她一边说，一边拿袖子抹眼睛，那模样，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老赵眉头拧得更紧，不耐烦地挥挥手，打断了她：“行了行了，别跟我整这套虚的！”
“王三强那小子啥德行，这村里哪个不清楚？”
“林老师也不是那号瞎咧咧的人，我看这事儿，十有八九就是真的！”
他声音顿了顿，这才把脸转向周晓，语气放缓了不少。
“晓子，搞夜校是好事，叔支持你。”
“犯不着跟她们娘俩掰扯，吵来吵去，跌份儿。”
周晓绷着脸，没言语。
心口那股子邪火却蹭蹭往上冒，烧得他喉咙发干。
李芬芳这颠倒黑白的嘴脸，真恨不得上去给她撕烂了！
可老赵的面子得给，他只能把火气硬生生摁下去，闷闷地点了下头。
哪知道李芬芳压根不领情，反而更来劲了，双手往腰上一掐，脖子一梗嚷嚷起来。
“赵叔！你这话说的，我咋听着不得劲儿呢？”
“合着我们家三强就活该被人这么埋汰？”
“哼！我今天就把话撂这儿！”
“谁爱去他那破夜校谁去，我打死也不让我家三强去！呸！”
她说着，扭头就往地上啐了口浓痰。
旁边她那个闷葫芦儿子王三强，有样学样，也跟着往地上“呸”了一口，嘴里还小声嘟囔：“就是，破夜校，谁稀罕上！”
一股寒意瞬间从周晓身上散开。
他猛地扭头盯住李芬芳，那声音低沉得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的。
“李芬芳，你今天说的话，最好别有后悔那天。”
这话里听不出多少火气，可字字句句都透着股凉意，砸得李芬芳心尖没来由地一哆嗦。
她张了张嘴，后面更难听的话到了嘴边，可一对上周晓那冷得瘆人的表情，愣是给咽了回去，没敢再吱声。
人群里，赵轩拨开前面挡着的人，快步走到周晓跟前，压低声音劝。
“晓哥，算了，跟这种人犯不上。”
“夜校的事儿，咱们踏踏实实干，干出名堂来，有她们眼红的时候！”
他伸手在周晓肩膀上用力拍了拍，全是力挺的意思。
周晓胸口起伏了一下，没吭声，扭头去看角落里的阿岚。
她还杵在那儿，低垂着脑袋，两只手的手指互相绞着，肩膀微微抽动，像是在硬憋着眼泪。
周晓心里抽了一下，几步走了过去，声音压得很低：“阿岚，别听她的，往心里去。”
“夜校，我肯定办，谁也挡不住。”
声音不高，可每个字都掷地有声。
阿岚抬起脸，眼圈红红的，嘴角扯了扯，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晓哥，我信。”
声音细得跟蚊子哼哼似的，那笑容却戳得周晓心口又酸又胀。
他拳头捏得咯吱响，心里憋着一股劲：这夜校，不干出个样儿来，他周晓名字倒着写！
当天夜里，周晓自家那个烟熏火燎的工坊里亮起了灯。
赵轩来了，大壮也来了，还有几个平日里跟周晓走得近的后生，七八个人围着一张缺了条腿用石头垫着的破木桌子。
油灯光线昏暗，勉强照亮每个人的脸。
白狼卧在墙角，尾巴有一下没一下地扫着地面，偶尔掀起眼皮瞅瞅周晓，耳朵也跟着动了动。
“晓哥，李芬芳那婆娘今天说的话，也忒他娘的来气了！”大壮嗓门最大，蒲扇大的巴掌往桌上一拍，震得油灯都跳了跳。
“她不让三强来上夜校，谁稀罕他？可那张嘴，跟粪坑似的，喷得人恶心！”
赵轩眉头皱着，语气沉稳：“大壮，少骂两句。骂她解决不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