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珩宝依偎在林昭身边,小脑袋搁在她腿上,黑亮的眼睛带着紧张,“你……是不是生我和哥哥的气了?”
林昭动作一顿,停下擦拭头发,顺势将两个儿子拢得近些,“我生你俩什么气?”
她摸摸小哥俩尚未完全消肿的眼皮,声线柔和,“今天害怕坏了吧?眼睛都肿了。”
林昭轻轻搂住双胞胎,“谦宝被人偷走,是恶人在作孽,跟你们俩哥哥一点关系也没有。咱不能把坏人的错硬往自己身上背,知道吗?”
“在妈妈心里,聿宝和珩宝都是顶顶好的哥哥。”
怀里聿宝的小身体微微僵了下,像是卸下千斤重担,整个人都松懈柔软下来,把脸埋进妈妈的颈窝,发出一声小小的、带着哽咽的吸鼻声。
“妈妈,我不是好哥哥。”
“嗯?”林昭耐心等待,手掌顺着他的脊背。
小朋友没急着解释,沉默了近二十秒,才继续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出内心的恐惧,“……我其实,其实是……害怕妈妈讨厌我。”
他觉得他不是好哥哥,他想弟弟的时候,更害怕妈妈讨厌他,他不是个好哥哥呜呜……
林昭知道大崽是个敏感的性子,一直在掰他的性子,谦宝被偷事件爆发,勇敢探出头的小乌龟又缩回壳子里了。
脸颊轻轻蹭儿子软软的发丝,她声音轻缓,循循善诱,“聿宝担心弟弟了吗?”
“嗯。”小朋友抬起头,重重点头,“我怕谦宝回不来。”
他当时有求神仙爷爷,让他换弟弟回来。
林昭碰碰他的脸,眼神鼓励,“你看,你有担心弟弟,说明聿宝是个关心弟弟的好哥哥啊。
至于你说的……你其实害怕妈妈讨厌你,那是因为你把弟弟被偷的错处怪在自己身上了啊,弟弟的事和你没关系,我怎么会讨厌你?”
她捧住聿宝的小脸,看着他的红眼睛,一字一句道:“妈妈永远不会讨厌你,永远也不会。聿宝是妈妈最乖最喜欢的大儿子。”
“我说过的,谦宝和窈宝是我和你们爸爸的责任,不是你和珩宝的,永远不要因为弟弟妹妹自责,你们的任务是健康快乐的长大。”
聿宝眼睛涌出泪,不小心吹出个鼻涕泡,啵儿的碎开。
他愣了下,噗嗤一声笑开,眼睛又黑又亮,孺慕又依恋地看着妈妈。
“妈妈,我也最最最喜欢你。”说这话的时候,不小心红了耳根。
林昭用毛巾给聿宝擦脸。
珩宝摇晃林昭的胳膊,撒娇道:“我呢?我呢?”连问两遍。
“你是妈妈最乖最喜欢的二儿子啊。”林昭给儿子灌迷糊汤,一碗水端得平平的。
珩宝被哄成翘嘴儿。
他凑过去,将小脸对准林昭的脸,主要要亲亲,“能给最乖最喜欢的二儿子一个亲亲吗?”
林昭重重亲了下,亲完珩宝又亲了下聿宝。
“行了吗?两个小朋友。我们该去老宅了。”
谦宝刚遭大罪,纵然有人陪,她也不放心,想早点过去。
“妈妈快擦头发,擦干再去。”聿宝细心道。
“好。”
擦干头发,林昭牵着双胞胎去老宅。
之前还有气无力的俩小儿,这会开心到嘴巴合不拢。
老宅院子。
谦宝正在和大黄面对面坐着,孩童小手握着大黄前爪,在说什么。
瞧见妈妈,小童蹭得起来,蹬蹬蹬跑过来。
“妈妈。”
林昭抱起小儿子,摸他的小肚子,鼓鼓的,这是吃饱了。
“饱了吗?”
谦宝拍拍小肚皮,“饱的,奶奶喂崽蛋羹。”
他语速很慢,声音奶萌。
“被蚊子咬的包还痒不痒呀?”林昭看见谦宝身上的包都涂上了药膏。
谦宝摇摇头,乖乖待在林昭怀里。
“别用手挠,会留疤的。”正说着,想起之前抽到的祛疤药膏,林昭打算找机会送给顾澜,卫生员说她头上的伤严重,怕是会留疤。
林昭才带孩子们坐下,顾母和两个儿媳妇风风火火地进了院子,带来阵阵热气。
见林昭在,小老太三步并作两步快快走过来,将从李家要来的赔偿款放桌子上。
“老三媳妇儿,这是李家给的赔偿款,你收着……”
顾母瞧着林昭脸色,没看出什么来,这才继续说:“张满月遭到报应,人死无全尸,连个藏身的棺材都没有,没法找她算账,只能找李家,但是,咱们都知道,张满月干出这事,和李家没啥关系,他们没这胆子,都是一个村儿的,也不好太得理不饶人,我想来想去,把人打一顿不如要点赔偿,买点好东西给谦宝和阿澜补补身子,你觉得呢?”
黄秀兰瞥一眼桌上的钱,听婆婆的意思是全给三房,抿了抿唇,心里有些不舒服,但是没说话。
她家阿澜也遭了大罪,赔偿金里该有阿澜一份。
娘偏心。
林昭知道顾母说的有道理,说道:“都听娘的。”
该赔偿的都赔偿了,再闹怕会给人得理不饶人的印象,让李家变成苦主,没必要。
“赔偿金给阿澜一半,剩下的一半我买点糖,送给帮忙进山找谦宝的人。”
黄秀兰心底的不满噗噗碎开,惭愧地低下头。
在心里唾骂自己,三弟妹没忘记她家阿澜,她心眼真小啊!
又想到三房给阿澜送的布拉吉和头花,脑袋垂下,觉得没脸见人。
顾母说:“行。你是苦主,这赔偿金咋安排你说了算,我不干涉。”
林昭留下二十块,剩下有零有整的给了黄秀兰。
“大嫂,这些你收着,好好给阿澜补补,她伤的重,别亏了身体。”
黄秀兰觉得太多了,她想要个公平,没想占便宜,于是说:“不用这么多,谦宝遭了大罪,大头该给他。给阿澜五块,剩下的……三弟妹都拿去买糖,那么多人帮忙,二十块的糖肯定不够。”
话说完,她拿走五块,转身回大房所在的屋子。
错过十来块,要问黄秀兰肉疼不,肯定是肉疼的啊,十来块呢,他们忙忙碌碌几个月……都不一定能攒下那么多。
但是吧,甭管啥钱,得拿的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否则晚上都睡不好觉。
顾母满脸欣慰,愈发觉得自己眼光不错,给儿子娶的媳妇都顶顶好。
她笑着说:“老三媳妇儿,听你大嫂的。阿澜也是咱家的大功臣,家里不会亏待她,接下来半个月保证她天天有鸡汤喝。”
大黄走过来,“汪汪汪……”
这是在说它也是功臣。
谦宝坐在妈妈怀里探身摸大黄,大黄配合靠近。
小朋友奶声奶气的声音响起,“给大黄肉肉!”
顾母觉得他家谦宝真聪明,说话也利索,就没见过这么聪明的。
老头子总嘀咕,要不是高考取消,老顾家没准儿以后能出个大学生咧,可惜啊可惜……
“放心!少不了大黄的!”顾母宠溺地看着小孙子。
又看向林昭,“老三媳妇儿,带回来的狍子和兔子,你打算咋处理啊?”
林昭还没说话,谦宝先举起小手手,脆生生道:“兔兔,谦宝的。”
他仰着小脸,如黑珍珠似的眼睛望着妈妈,动作略急,脸上的小奶膘一颤一颤的。
“是,兔子是谦宝的。”林昭握着儿子绵软的小胳膊,应和着。
她问:“谦宝想养兔兔?”
听到这个问题,聿宝珩宝都竖起耳朵,期待地看着弟弟,谦宝会怎么回?
养兔子很好呀,大兔子生小兔子,一生生一窝,到时候他们就有数不清的麻辣兔肉吃啦。
谦宝不知道,在哥哥们的脑海里,他心爱的兔兔已经噶了好几次。
他鼓着腮帮子点头,“对,宝养兔兔!”
村里每家每户养鸡有数量要求,养兔……林昭不清楚。
她看着顾母问:“娘,能养兔子吗?”
顾母想也不想地说:“想养就养。你家里又没鸡,养只兔子怎么了,又没人说不能养。”
政策又没说嘛。
林昭揉揉谦宝的小脸蛋,“听到没有,能养,回去让你爸给你编个小笼子,想养就养吧。”
聿宝吸溜一下,拍拍小胸脯,“我可以打兔草,找最嫩的。”
打兔草。
“噗嗤……”林昭笑出了声,小朋友说话真好玩。
“好,你帮弟弟打兔草。”
顾父也被孙子萌了下,当即道:“编笼子有啥难的,不用找承淮,我来,现在就能编!”
老爷子说完,坐在那里编起来。
聿宝珩宝满心好奇,拎起小竹凳,凑过去观看。
顾父手很巧,会编竹帘、编凉席、编凳子……连造型复杂的小动物都会编,是孩子们最喜欢的十全十美爷爷。
编笼子对他来说不在话下。
瞧着爷爷利落的编笼子,珩宝哇一声,“爷爷好厉害。”
这没什么厉害的,乡下老头人人都会。顾父被孙子软乎乎的夸赞哄成翘嘴。
外面传来阵阵欢呼。
顾母站了起来,“这声音……一定是承淮他们回来了,哎呦喂,这么吵,肯定猎了不少肉,我去瞧瞧。”
没哭嚎声,说明上山的人都完好无损回来了,她没多担心。
顾家其他人激动不已,跟着顾母往外走。
谦宝用小短手指戳戳林昭的肩膀,眸光困惑,好似在问妈妈怎么不出去?
“野猪长得又丑又凶,不去凑热闹,等会去看小兔子。”林昭轻哄。
双胞胎本想冲出去,听她这么说,急刹车停住,也不去凑热闹了。
鱼鱼是个咸鱼性子,不爱动弹,更多时候和窈宝坐在角落玩布娃娃,看到院子的动静,屁股都不挪动的,也是很省心的小崽崽。
有她在,窈宝总有人玩,小姐妹俩开开心心的,哪个都不闹,除非饿了或者要拉。
“爷,野猪肉好吃吗?”珩宝舔了舔嘴唇,坐在小板凳上问他爷。
顾父点头,“好吃啊,肉哪有不好吃的。”
没买的好吃,这是肯定的。
对顾父这种受过苦日子的人来说,有肉吃就不错啦,哪由人挑剔!
珩宝嘴馋,顿时有些期待,“爷,晚上能吃猪肉吗?”
山上打的猎物,像野猪这种比较大的,都会平分,否则就是挖社会主义墙角,所以一般来说,今晚家家户户都能吃上野猪肉。
“能。”顾父肯定地回答。
珩宝抹了下嘴角,更加期待。
顾承淮等人打回四头野猪,三大一小。杀猪匠杀了猪,家家户户分到肉,村里的大人小孩都高兴的不行。
连帮忙的宋谦和文怀远都分到了猪肉,因为这事,村里人对男知青有所改观,慢慢拿正眼看他们了。
文怀远受宠若惊,“宋哥,咱这是……融入了?”
宋谦默了默,淡淡道:“你是白眼受多了。人家给个笑脸,你就龇着牙一脸满足。
“出息。”
气度不凡的青年拎着块四四方方的猪肉,不紧不慢地回知青点。
文怀远瞪眼,追上他,“宋哥,你啥意思?你说我没出息?你别急,你说清楚……”
两个意气风发的年轻人吵吵闹闹回家。
这天的风很温柔。
知青点。
看到宋谦和文怀远手里的肉,知青们吞了吞口水,不住地后悔。
早知道山里没啥危险,他们也跟着去了,这么大块肉呢。
这些乡下人心眼真多,肯定是怕他们分肉才忽悠他们山上有野兽,太黑心了……
…
顾家也分到了肉,是星野兄弟几个拿回来的。
“聿宝,珩宝,你俩咋没出去看热闹,三叔打了好大几头野猪,老多肉呢!”铁蛋兴奋走近,甩着手里的肉。
“星野哥,野猪可怕不?”珩宝迎上去,戳戳那块肉。
“可怕啊,那么大哩。”星野比划着,“奶说野猪很危险,能拱死人的。”
他瘪瘪嘴,“长得不好看,黑乎乎的。”
星辞,也就是来妹说:“管它好不好看,肉好吃就行。”
理宝眼睛亮晶晶,脸上写满小崇拜,“三叔真厉害!他连那么大的野猪都能打死!”
星辞感慨,“是男人就得当兵。”
顾家人:“……”
这老气横秋的说辞。
就在这时,顾杏儿回来了。
“咱家分了这么多肉啊,我回来的刚好。娘,晚上全做吗?多做点,我去给我奶送一碗。”她没喊人,谁也没看,对顾母说。
顾承淮在顾杏儿后面进来。
见她无视了家里所有人,心生不悦。
不愿和惯坏的小妹多废话,淡淡出声:“肉老宅会送过去,你去二叔家吃。”
顾杏儿不乐意,“三哥……”
顾承淮不再废话,深邃如寒潭的黑眸落在她身上,隐隐流露出警告。
他对她的耐心告罄。
顾杏儿一瞬间被钉在原地,浑身都发冷,没成年的姑娘,哪遭得住金戈铁马的军人气势。
“……去就去!”抢走理宝手中的肉,重重一跺脚,“哼,我还不想跟你们一个饭桌吃饭呢!”
话落。
一阵风似的跑掉。
没人把这个小插曲当回事。
顾承淮净了手,见谦宝坐在媳妇儿怀里晃脚,脸上挂着甜甜的笑,没怎么受影响,眼底闪过一抹浅笑。
找机会把张满月的下场告诉给林昭。
对此,林昭只用一句话评价,“李家人狠,她是既蠢……又学会了李家人的狠,都不是好东西。”
身为弱者,反而挥刀向更弱者,甭管落到什么下场,都是自作自受。
顾承淮温声道:“这事过去了,别气坏了身体。”
“嗯。”
此时。
穿过山就能到的隔壁村村口。
眉心带黑痦子的女人眼见天色越来越晚,说好换孩子的怂包女人还没来,猜测出了事,拉下脸,骂了句什么,挑担离开。
看到她的冷脸,竹筐里的幼童缩缩脖子,眼睛漫开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