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本也熟读诗书，又擅长下棋，听这些宏观布局的东西，初时还有些生涩，不多时就融会贯通。
“难道说公爷早就想好了，占据关键节点，趁朝廷、流寇、东虏三方争斗之时渔翁得利？”
“是的，不止三方，还有蒙古、倭寇、南洋。晋中便是朝廷、流寇与蒙古之间的节点。襄阳是朝廷与流寇之间的节点。胶州是制衡东虏、倭寇的节点。此外，我还在福建布点，此时还看不出来，再过两年，福建泉州将会是征伐南洋的重要节点。”
“你的野心这般大吗？”
“夫人，世界很大很大，生而为人，你难道不想踏遍五湖四海？不想看看不同风光？”
“夫君会陪着妾吗？”
“当然，我们一起。”
夫妇二人同行，为了照顾郡主搭乘马车，效率自然没有骑马纵横来得快。
路上，郡主和寒枝利用休息时间也在努力学习骑马，等到晋中的时候，两人进步神速，已能平稳驾驭。
晋中现在是整个山西分社驻地，负责人仍然是吴成道。
他在这里结了婚，娶的是晋中巨贾乔家的女儿。
这次来晋中，吴成道带了妻子乔氏来迎接陈吉发夫妇。
才见面，陈吉发就从乔氏身上看到了吴婷的几分影子，同样的泼辣干练，虽说年岁比吴成道小，却处处像大姐姐管着弟弟。
或许，吴婷自小将弟弟保护长大，对吴成道的择偶标准产生了很大的影响。这家伙喜欢的，是女强人型的，有些大姐姐性格。
王家五老爷王登兴设宴款待，晚上还是宿王家客房。
这两年王家靠着合作社赚了很多钱，大宅院扩大了一倍不止，将附近的两家马帮都搞垮了，夺了人家的院子连成一片。
这种财富积累速度如果没有强制力干预，很快会造成严重得到贫富差距从而造成民变。
不过，因为合作社保留了基础农田，严格限制贷款利率，对贫困农民贴息提供种子、农具等政策，目前而言，农民虽然过得不富裕，但温饱没有了问题，治安状况反而比之前好了许多。
陈吉发没有办法限制这个时代的财富积累，搞资产税和遗产税在这个时代既没有实施的技术，也没有实施的土壤，只能用一些补救的办法，让穷人过得并不那么苦。
比如，要求合作社的合作商户必须给手下雇员开高工资，将赚来的利润分一部分给他们，再通过他们的消费传递给更多更穷的人；在部分贫困的乡村设立公益售卖点，低价贩售劣质品、旧货等，满足穷人的基本生活需求；要求富人从合作社的分红中抽出部分银子，用于植树造林，改善水土等等。
陈吉发在晋中转了五天，联络商贾士绅，查看各地产业，访谈工匠农夫，之后带着郑红绫、薛虎和哈图巴特尔率领的一万五千骑兵北上，经过大同镇，踏入了察哈尔蒙古人的保留地。
人间芳菲春三月，嫩草鹅黄遍四野。
草原上天高云淡，成群的牛羊经历了整个冬日的困顿，如今迫不及待的在牧场上撒欢，连带着那些逐水而居的牧民，也唱起了悠扬欢乐的曲调。
朱凌霄生平第一次见识草原的壮美，第一次纵马在广阔天地间驰骋。
娇艳的女子衣袂飘飘，在碧草蓝天白云之间穿梭，如同下凡的仙子，又如草原的精灵。
陈吉发盘坐在草甸上，取出纸笔将这幕场景刻画下来，这般闲情逸致，更像是郊游而非出征。
事实上，这也是穿越者弥补情感缺失的环节。
当初，与熊韵芝成婚时他进京赶考，没时间安排蜜月旅行，后来事情越来越多，就忙忘记了，没想到佳人命薄，竟然早逝，留下了遗憾悔恨。
如今娶了新妇，首要的事情，便是带着她到蒙古草原兜风。
消息早几日便传递到了部落，格日勒济农与淑济格格率众出迎三十里，陈吉发作画时，正看见远处地平线上冒出的黑压压牛羊群，将这如同波涛的游牧部落，也画入了背景。
朱凌霄撒欢玩的正开心，突然见到远方大股的蒙古人，顿时有些惊怕，跑回陈吉发身边。
后者正完成这幅工笔彩画的收尾阶段，落下笔墨，盖上印鉴，递给心爱的妻子。
“画的真美呀！”郡主先是惊喜，而后又意识到不妥，“夫君，那边好多牧民。”
“没关系，是朋友。”
陈吉发起身，招来哈图巴特尔，后者吹响了号角，不多时，对面的部落也有了回应，数十骑从大队中分出，飞驰而来。
当先是格日勒济农，身后是淑济格格和几位勇士。
其中有名年轻的蒙古勇士同淑济走的最近，这位是克什克腾部的额勒素。
崇祯七年林丹汗病逝后，克什克腾大部投降后金，被安置在古北口外，与兀鲁部毗邻，但仍有部分克什克腾部遗民以旧察哈尔牧民自居，不愿意跟随后金。
他们部分南下内附明朝，部分西迁，散居在河套地区。
崇祯十一年，在穿越者陈吉发的支持下，阿喇克绰特余部渐渐崛起，吸附了不少残留的察哈尔牧民。
如今，以格日勒为共主的蒙古部落再举察哈尔蒙古旗帜，已经拥有阿喇克绰特、克什克腾、兀鲁、乌珠穆沁等部众六千余人。
在这种情况下，额勒素带领麾下部众来投，并对淑济格格展开追求，希望成为格日勒麾下最有地位的济农，若是将来恢复察哈尔旧部，他便可以顺势成为克什克腾万户。
不过，经历过兀鲁部卓力格图抛弃的淑济格格如今并不好追，至少额勒素努力了一年多的时间，还没有得到佳人的倾慕。
相比之下，淑济格格对于今日来访的这位汉人公爵，就要热情很多。
这让额勒素有了十足的危机感。
淑济格格今年十七岁。
在风吹日晒的草原上，与同龄的朱凌霄郡主比起来，像是老了五六岁的大姐。
见到陈吉发身侧的佳人，原本欢快的格格没来由心中酸涩，脸上的笑容也僵硬起来。
格日勒未察觉侄女的小变化，他热情上前，给了陈吉发一个大大的熊抱。
“老朋友，今早喜鹊一直在叫，我们等待不及，便南下迎接。”
“看到您依旧健壮，我就放心了。向您介绍，这位是我的新婚妻子，明帝国的郡主朱凌霄。”
格日勒和他身后的勇士们以臣礼见过郡主，淑济虽然心中不喜，但也跟着舅舅行了礼。
双方寒暄片刻之后，便合营北上，往察哈尔故地而去。
这里现在属于清国敕封的翁牛特部，牧民主要来自于兀鲁部投降的部众。
行军期间，格日勒向陈吉发简要说明了如今蒙古的各部情况，又提到因为清军在宁锦用兵，抽掉了许多蒙古八旗精锐，现在正是吞并漠南诸部的好时机。
晚上的时候，蒙古人安排了篝火晚会，双方坐下来联谊。
陈吉发将晋中骑兵营大队以上的军官都叫来，介绍给格日勒认识。
这边也介绍了几位主要的勇士，其中着重提到了额勒素，格日勒对这位头脑灵活、武艺高强的勇士十分欣赏。
“我打算将淑济许配给他。”格日勒直接当着众人的面提到了这件事，“但是淑济毕竟留着黄金家族的血脉，想问下大人如何看待此事？”
篝火映照着淑济略有些落寞的面容，陈吉发看了她一眼，并未直接给出答案。
“格格如何想？”
淑济觉得心中刺痛，但她身上流淌着黄金血脉，这份沉重的责任让她小小年纪就负重前行，身不由己。
她只能学会忍受命运带来的困难，并坚强面对。
在这个瞬间，她回想起与陈吉发的初次见面，在京城的过往，在晋中、大名府的那些轻松开心的日子。
她又看了眼陈吉发身边的郡主，曾经的美好就如同肥皂泡泡般破裂开来，毫无踪影。
“黄金家族的女儿自然要为部落复兴努力。我会诞下阿喇克绰特与克什克腾部的子嗣，成为未来察哈尔蒙古名正言顺的头领。”
淑济的这番表态让在场的蒙古男人们都十分高兴，从政治上讲，只要她生下儿子，便拥有了合法统领察哈尔诸部的正义性，他们这些勇士极其家族的未来也就得到了保证。
最开心的当然是额勒素，尽管他本人没有继承察哈尔的资格，但若是他的儿子取得继承权，克什克腾部的复兴将指日可待。
陈吉发看出了淑济内心的失落和隐忍。
但历史和现实往往就是如此的残酷，他不是圣人，做不到慈悲为怀、雨露均沾，更不可能为了淑济的心思耽误蒙古政策的实施。
这步棋是在他得知淑济身份之后就早早埋下的，落子无悔，断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
聪明如朱凌霄，这个时候哪还看不出新婚丈夫和这位蒙古格格之间的情愫？
她故作大度的坐到淑济旁边，温柔贤淑的送上手镯作为贺礼。
作为大家闺秀，处理这种事情游刃有余，就算今天陈吉发说的是他要娶格格为妾室，朱凌霄也不会露出半点不满。
只是白天里天高云阔带来的好心情消失大半，晚上躺在毡房里，也是辗转不眠。
陈吉发回来时，她还在胡思乱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