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英的身影,如同他来时一般,悄无声息地融入了那无边的黑暗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可他留下的那番话,和他身上那股子足以让鬼神都为之退避三舍的恐怖气场,却依旧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禁锢着在场的每一个人。
巷口的京兆府尹沈宽浑身早已被冷汗浸透。他颤抖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可双腿却软得像面条,使不上一丝力气。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如同枯井般的中年男人一步步远去,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再喘一口,生怕发出任何多余的声响,会再次引起那个活阎罗的注意。
他现在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想让时间倒流,回到一个时辰前,回到那个他还安安稳稳地躺在自家被窝里的时刻。
他肠子几乎都要悔青了,为何自己要搅进这滩浑水里,只要贾诩一句话,自己这个京兆府尹,恐怕是做到头了,搞不好还要被关到昭狱那个暗无天日的地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想到这些,沈宽就生出一种莫名的恐惧,整个人目光呆滞,如同丢了魂的躯壳。
……
巷道中央。
陈定安面如死灰地瘫坐在地上,那双总是锐利如鹰的眸子里,此刻只剩下无边的空洞与绝望。
他看着那个缓缓向他走来的瘦削黑衣青年,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贾诩走到他的面前,缓缓蹲了下来。
他没有去看陈定安那张写满了恐惧与不甘的脸,也没有去看他身后那些早已吓破了胆的天辰军士卒。
他的目光,落在了陈定安那身精美的,在火把映照下依旧闪烁着华美光泽的银色铠甲之上。
“陈统领。”
贾诩的声音很轻,像是在与人闲话家常。
“你方才说,我贾诩,不过是余瑾养在身边的一条疯狗。”
陈定安的身体猛地一颤!
“你说的不错。”
贾诩点了点头,脸上竟露出了一丝赞同的笑意。
“我贾诩,出身低微,无权无势,若非得了余大人的赏识,如今,怕是还在哪个不知名的角落里,为了一口饭食而奔波劳碌。”
“我,的确算不上什么人物。”
他顿了顿,话锋陡然一转,那双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睛里,陡然射出一道慑人的精光!
“可是啊……”
贾诩缓缓凑到陈定安耳边,用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如同魔鬼般的低语,一字一顿地说道:
“……就算是狗,那也得看,是谁家的狗。”
“我的背后,是余大人。”
“余大人的背后……”贾诩的嘴角向上勾起一个讥诮的弧度,“……是当今圣上。”
“你,陈定安,三衙禁军统领,安国公的女婿。听起来,是威风八面。”
“可你,又能奈我何?”
这番话,如同一柄柄淬了毒的钢针,狠狠扎进了陈定安的心里!
是啊……他又能,奈他何?
贾诩缓缓直起身子,重新恢复了那副古井无波的模样。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陈定安,和地上那几个同样被捆着的勋贵子弟,语气平淡。
“现在,当着这三百金龙卫的面,本官,要将这些人犯,带回昭狱。”
他看着陈定安,反问道:
“你,还要阻拦吗?”
陈定安缓缓抬起头,死死瞪着贾诩。那眼神,三分恐惧,三分慌乱,还有三分……被逼到绝境的,不顾一切的怨毒!
他没有说话,用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瞪着贾诩,似乎是想用这种方式,来挽回自己那早已荡然无存的最后尊严。
然而,不等他开口。
贾诩动了。
毫无征兆的抬起自己的右手。
“啪!”
一声清脆响亮到极致的耳光声,猛地在寂静的后巷里轰然炸响!
声音之响,甚至盖过了远处隐约传来的更夫报时声!
整个世界,仿佛都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给彻底惊呆了。巷口的沈宽张大了嘴,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些原本还杀气腾腾的金龙卫番子,也下意识地将目光投了过来。
而处于风暴中心的陈定安,更是整个人都懵了。
他缓缓抬起手,摸了摸自己那火辣辣的、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高高肿起的左脸,那双锐利如鹰的眸子里写满了难以置信的惊骇。
他……他竟然……敢打我?!
一股前所未有的、足以将他整个人都焚烧殆尽的羞辱感与怒火,瞬间冲上了他的头顶!
他是谁?他是安国公的女婿!是不到而立之年便身居高位、执掌京城最精锐兵马的天辰军统领!他走到哪里不是被人敬畏有加,奉承巴结?!
何曾……何曾受过这等奇耻大辱?!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被一个在他眼里连狗都不如的从五品小官当众……掌掴?!
“啊——!!”
陈定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野兽般的咆哮,他猛地从地上一跃而起!那股属于沙场猛将的悍勇之气,在这一刻彻底压倒了所有的理智与恐惧!
他下意识地便要去拔自己腰间那柄早已归鞘的佩剑!
然而,他的手刚碰到剑柄,一只冰冷的、戴着玄铁护臂的手便如同铁钳一般,死死扼住了他的手腕。
是贾诩身后那名始终如同影子般寸步不离的小旗。
而贾诩,则用一种看死人般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陈定安。”
贾诩的声音很轻,却像一盆冰水兜头浇下,让陈定安那颗被怒火冲昏了的头脑瞬间清醒了几分。
“从来没有人敢像你这样,来威胁一个从龙使。”
贾诩摇了摇头,那眼神像是在看一个已经无可救药的死人。
“明日一早,你就会收到吏部和兵部的公文。革去你天辰军统领一职,收押昭狱,听候圣裁。”
“到时候,你就会知道,什么叫……生不如死。”
他顿了顿,语气淡然地,仿佛在陈述一件早已注定的事实。
“先斩后奏,皇权特许。”
“我贾诩,虽然只是一个从五品的从龙使。但我代表的,是陛下的脸面。”
他看着陈定安那张由暴怒渐渐转向惊骇,最终化为无边绝望的脸,缓缓反问道:
“现在,够不够清楚?”
说完这番话,贾诩便再也没有多看这个已经彻底瘫软禁军统领一眼。
他转过身,对着身后那三百名金龙卫番子和那十几名从龙密卫,断然下令。
“收队!”
“回昭狱!”
说罢,他便理了理自己那身并不算合体的官服,背着手,迈开那不紧不慢的步子,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之中,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了长街的尽头。
只留下那个失魂落魄的禁军统领,在数百道充满了怜悯与幸灾乐祸的目光注视下,“噗通”一声,双腿一软,重新瘫倒在了那冰冷的、混杂着血迹与尘土的青石板上。
他的耳边不断地,反复地回响着贾诩最后的那句话。
“统领,我们该怎么办?”
“还叫他统领?若是他明日进了昭狱,我们怕是都免不了受牵连!”
“明明是他陈定安以权谋私,却让我们跟着吃了瓜落!真是害人不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