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春日，寒消暖至，天地仿若自沉睡中悠然醒转，换了一番新颜。
东风初起，一缕缕柔丝轻拂，悄无声息地解开了冬日冰封的枷锁。
湖面的薄冰渐次破碎，化作潺潺流水，波光潋滟，水纹荡漾间，河畔垂柳，宛如婀娜多姿的佳人，垂下万千丝绦。
早朝，皇帝声若洪钟:“司史何在？”
邱予初闻声出列:“司史邱予初在。”
“朕承天命，御临九州，深感人才乃邦国兴盛之基，社稷安稳之本。
今值大比之年，四海贤才咸聚京城，欲以满腹经纶，竞逐朝堂之路，朕决意开科取士，以纳栋梁。
经朕与诸臣审慎斟酌，遍览朝堂贤能之名，卿为人端方正直，不徇私情，操守高洁如松竹凌霜，未染半分污浊之气；
学养深厚，博通经史子集，于古今学问之渊薮皆能洞悉本末。
朕以为，由卿担纲此次女子科举主考官一职，必能秉持公正之心，为朕遴选真才实学之士，不负朕求贤之殷切，不负天下士子之期盼。”
邱予初眸光微闪，眉梢上扬:“臣领命！定当恪尽职守，不负所望。”
“这么开心啊？”崔羡看着邱予初面带喜色，不由问道。
“那是自然，这可是第一次女子春闱，意义非凡。”邱予初拿着历代科举的卷宗翻看注意事项。
此事非同小可，必得打起十二分精神。
崔羡观察到邱予初目光如炬，眼眸不移地看卷宗，唇角一勾，心下动容。
二月初六，春闱前几天，邱予初早早来贡院门口，见大门紧闭，眉眼紧皱。
片刻之后。
“见过十公主，您勤勉体恤府生，下官真是自愧不如。”副考官翰林院学士吴嘉会忙不迭迎了出来。
邱予初纤眉一挑，深深看了他一眼，官服不整，神色有些慌张，显然是没料到自己会来。
正色道:“科举利民之事自然要尽心尽力，才能不愧于心。”
吴嘉会跟在邱予初身后，连连称是。
邱予初不再理会他，径直巡视，眼及贡院朱门之前，门扉厚重，然“贡院”二字高悬其上，金芒闪耀，此乃御笔亲题，字体刚劲，寓含王气。
举步跨入，首见明远楼。楼分三层，雕栏玉砌，每层檐角皆悬铜铃，风过铃动，清音袅袅，似是在向天地宣告此间即将开启的文墨盛事。
吴嘉会给邱予初介绍:“司史大人，此乃明远楼……”
邱予初略略点头，她自然知晓这是明远楼。登楼凭眺，号舍如鳞次栉比之棋局，纵横有序。往昔开科之际，监临官凭栏而立，目光如电，扫视四方，诸般作弊行径在其眼下无所遁形，保科举之清正，护士子之公平。
又走了许久，缓缓踏入号舍巷陌，号舍矮小逼仄，仅容一人栖身。
邱予初微微皱眉，这号舍太小，若是府生身材高大，定然会蜷缩在此处。如此修建也是防止府生作弊，没有他法。
每舍一门一窗，窗棂透进微光，照亮那简陋木桌与条凳。府生携干粮清水，入此封闭小舍，一待便是旬日。
夜间寒风透骨，孤灯如豆，裹紧薄衾仍苦思冥想。为求功名，或研读经史子集，穷究义理；或研磨策论时文，针砭时弊，虽环境艰苦卓绝，然一腔热忱从未稍减。
微风过处，还携带着一丝寒意，邱予初打了个寒噤，转身对吴嘉会问:“给府生可有准备御寒之物？”
吴嘉会一愣，顿首回答:“回司史大人，往昔没有先例，若是要准备必得提前奏明陛下，陛下同意之后方可着手开始。况且府生人数众多，所需银两怕是……”垂首并未说完。
邱予初伸出手感知风力，不过片刻手已无知觉，抿了抿唇，吩咐吴嘉会:“吴大人不必担心，我马上奏明陛下，其次银钱若是国库批不下来，先算在我账上。”
负手而立，继续说:“你只管着手准备，府生每人一件厚底披风，不论男女，再者就是每人增加一根蜡烛，由三根变成四根，另外再多准备些蜡烛，若是府生不够用再发！”
吴嘉会蓦地抬眼，面上呆愣一瞬，随即垂下眼眸:“司史大人仁德，下官马上去办。”
邱予初又自顾自转了一圈，确保各个点位都无错漏方才出去。
永丰十七年二月初九，春闱开始。
“草民见过司史大人。”府生拱手齐呼。
“无需多礼。”邱予初淡笑回道。
众人望去，邱予初一身朱红色云纹白鹇官服端庄正气，和田白玉发冠衬得黑发如墨，眉如远黛，琼鼻秀挺，肌肤胜雪，高贵又英气。
“诸生听令！今科开考，尔等齐聚于此，贡院之门既开，便踏入这决定前程之路。科举乃国之抡才大典，为朝廷遴选贤能，觅济世之栋梁。诸位多年埋首经史，寒来暑往，矢志不渝，此番机缘，望各展所学。
“答题之时，需谨遵考场规矩，心无旁骛，以真才实学应对，莫存侥幸、舞弊之念。笔锋落处，尽显尔等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之抱负，愿诸君不负韶华，荣耀而归！”
“多谢司史大人挂怀，草民定当竭尽全力。”众生回道。
衙役猛地敲锣:“永丰十七年春闱第一场开始。”
考生陆续进入号舍，开始答题。
开考半个时辰后，邱予初缓缓巡视，有考生如临大敌，挠头思索，也有考生一身轻松，从容应对，她抿唇一笑，众生百态就是如此了。
“司史大人，这是今年的试题，下官觉得您可能有兴趣看看。”吴嘉会捧着卷轴递给邱予初。
邱予初自若一笑，这会子倒是上道。
此场为经义场，需要作答四道经义题。打开卷轴一看，还是比较常规。
题一：解《论语》“吾日三省吾身”《论语》有云：“吾日三省吾身：为人谋而不忠乎？与朋友交而不信乎？传不习乎？”此乃曾子之修身要诀，诸生详参，试析曾子此言深意，且论在当下仕途、社交、研学诸境，如何践行此自省之法，以达君子之境界。可旁征博引，援古今贤达之事以佐之。
题二：探《孟子》“得道多助，失道寡助”
题三：析《大学》“格物致知”之道
题四：悟《尚书》“敬德保民”之训
邱予初略略思考片刻，提起笔在第四题的位置洋洋洒洒写下一篇，随后放在桌子上，便上了明远楼。
吴嘉会踱步至桌子旁，拿起卷轴一看:
上古《尚书》，载华夏政道之源，其“敬德保民”之训，如黄钟大吕，振聋发聩，贯穿千载，为邦国兴衰、社稷隆替之关键锁钥，今且溯其渊薮，探其精义，观其恒用。
考诸洪荒初辟，部落纷立之时，“德”为酋领率众之要，非独膂力过人，更需宅心仁厚、公而忘私。神农尝百草，解民疾患，不惜己身，此德之昭显；黄帝战蚩尤，护部落安宁，抚恤生灵，亦为德之践行。
彼时“民”为部落根基，赖其渔猎农耕、繁衍生息。有能者敬德，民心归附，部落昌盛；反之，德衰者，众叛亲离，湮灭于历史烟尘。
自乎三代，夏启建国，初循德政，后渐骄奢，民不堪苦；成汤起于亳，敬慎修德，网开三面，示以好生之仁，民皆感其德，愿效死力，遂革夏命。
商纣无道，酒池肉林，残虐百姓，失德于民，终致牧野倒戈，身死国灭。周文、武二王，承上古遗训，敬德不懈，礼贤下士，保民如赤子，修明政治，大兴井田，民享其惠，周室乃兴。此皆可见“敬德保民”于王朝兴废之决定性。
吴嘉会眸光闪烁，眼底盛满赞赏之色，望着邱予初的方向，略略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