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旭跳江淹死的那刻，嘴里咕隆出水泡，忽然江中就涌起大量的透明泡泡，光怪陆离的一切中，陈旭进入了时空隧道。
在鼓耳的风声中，系统的声音是拉长的电波，信号失缺地拉连着，检测到能量收集充足，开始返送任务者。
一切来得那么不真实，现实，陈旭落在地上，这拼了命回来的现实。
他现在人群的熙熙攘攘处，路上的行人一个个从身边穿梭而过，人声热闹。
陈旭挪着有些发僵的腿脚走到僻静处，风中送来头顶苍翠绿叶的清香，陈旭抬头，白云悠哉已千年。
眼中有东西滚落出来，不过少顷，人已是泪流满面。
陈旭费了泪珠子好一阵子，直把心上的死灰洗涤干净，他顺从着记忆里的路线往家走去，脑子中系统的声音再次出现。
他没有理会系统的话，每一步踩得结结实实，“以后，我不想再看见你。”
沉重的脑袋倏地飞快抽出了一样东西，那剪不断的牵绊就此远离。
陈旭游魂似的，头重脚轻地迈了几个快步，忽地讽刺地咧嘴，疯疯癫癫无声地笑了一会儿，他一步一步往前走，一如既往地往前走，在快到家门口，就那么一步之遥，瞧见了一个人。
这人他从未见过，可又实在太熟悉，熟悉到像是因果纠缠，生生世世不休般。
陈旭尚且又逼红了眼眶，他痛恨至极地看过那人一眼，只想着进屋去见他母亲。
他经历了那么多，就是为了今天。
那人却还是拦住了他。
“关栖弦。”陈旭厌恶地叫道，“所以的一切都是你干的，是吧？”
被叫做关栖弦的人，长着一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他像是陈旭每个世界所见到的某个人的糅杂体，每一分每一寸都若有若无地透露着刻骨的相似，便是抬手说话的动作，也与那些人极为相似。
关栖弦抬手，想要触摸前面的人，却又被那恨之入骨的视线给定住了动作，他沉默地放下手，盖下的眼皮蒙着一层残阳。
下一秒，不欲做纠缠就要离开的陈旭忽然连同空间系统扭曲，与那人一同到了一处宽阔而广大的空间。
这也是一片纯白之地，系统的声音在此复响，像是毫无感情的机器裁判，纯白的一切捏造出新的东西，往日的一幕幕在眼前浮现，站在他身边的人气势容貌一变再变，陈旭的手中突然一沉，下巴铁铸的匕首出现在他手中，而那人的变幻也停留在第一个世界，摄政王的模样。
“杀我。”
变成摄政王的人握住了陈旭持刀的手，刀剑顶在锦袍的绣纹上，正对胸口处。
分明拿刀的人是他，可他却像是待宰的人般，目光支楞看着匕首没入那人的胸口，捅入的手下传来阻隔力，那是往心脏深处扎，眼前的人嘴角流血，胸口渗出的血也沾在了掌侧。
握着他手腕的胳膊颤了颤，眼前的人阖了阖眼，再睁眼已是换做另一副模样，全然大变，伤口不见了，插在胸口的匕首也不见了。
这是顾兟。
这人开口，“杀吗，你不想报仇吗？”
掌心又一实，一把全新的匕首又落在手中。
多好玩啊，又是一场戏弄。
陈旭手下起起落落，面上一会儿布满鲜血，一会儿又干净如初，他已经杀了面前的人不知多少回，可这人还是能变作了别的模样供他一次次屠戮。
这算什么，高高在上的怜悯吗？
直到最后一次将匕首连续不断地扎进褚喻章的身上，一切又换了副模样，陈旭回到了现实世界，那人也跟着来到，只是气色很是不如之前，无声无息地就吐出一口血来。
陈旭冷漠地看着对方。
关栖弦藏住掌心的血，波澜不惊地看向他，“报仇了，一切可否一笔勾销。”
“你到底在说什么？”
陈旭冷然看着他，关栖弦也回望过去，慢慢道，“这一切情有可原。”
“陈旭，其实只要你每个世界死在我手上，我们的结局就会不一样，可无论我怎么绞尽脑汁的安排，无论用多少个傀儡，给他们灌输多少一定要杀死你的思想，最后还是会失败。”
“你问我到底在说什么？”
“我想说的很简单，先前是你欠我，如今还清了，你我各不相欠，也该完好如初。”
“我欠了你什么？”陈旭的视线掠过那人肩头的上方，他继续往眼前的屋子里头走，空气里静悄悄的，只能听见他的脚步声。
破败的朱红色门扉，上面贴着的门神已经有不少卷边裂口，枯燥的纸缘拖着灰尘。陈旭把手放在木门上，吱呀的声响像是老人沉朽的叹息，野草郁郁葱葱生在院落里，屋顶的砖块落下大半，露出一块天景。这间房子没有丁点人居住的气息，只有无尽的灰败寂寞。
陈旭大腿的肌肉绷紧了，牙关紧咬，太阳穴透出筋线的青色，整个人濒临破碎的边缘。
“其实现实中根本没有人等你。”
“陈旭，你一直自欺欺人，你什么都知道。”
关栖弦清淡的嗓音幽幽从后边传来，和在空气里像是有了实度，浮压在陈旭的背脊上。
“你为什么回来，到底是为了谁，你还想得起来吗？”关栖弦指缝里挤压出红来，陈旭扭头盯着那块，忽然笑了起来，“你说的，我欠你的还清了，可我欠你什么！”
“我死了那么多次，被你搞得那么凄惨，我欠你？我欠你什么？”
“陈旭。”面前的关栖弦笑了笑，“你欠我的情债，你忘了吗？”
陈旭脑中猛然像是被什么击中，曾经离开的系统又以记忆中方式钻进了他的脑中，那他丝毫没有记忆的情境出现在他面前，他成为了别人，每一次都用极为残忍的手段杀了另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眼前的人。
“宿主，当初你做任务，可是没手下留情，杀了他呢。”
“这什么也不算，跟我没有关系！”
“是啊，宿主，你不记得这一切了，但有人一直替你记得。”
陈旭又一次身临其境，他成为了野心勃勃的异姓王，不择手段地杀了将要继承大统的九皇子，让人在他身上划开无数的伤口，吊在悬崖上供鹰鸟啄食而死。他成了赫赫有名的太子爷，用尽卑劣的手段将对头的儿子折磨而死。他成了修真界的大能，将天赋初现，问鼎在望的天之骄子，抽魂夺魄粉身碎骨……
这一桩桩一件件尽从眼前而过。
陈旭再次回来，已是满身冷汗。
他颤手看向面前，无论是九皇子还是天之骄子，全都是关栖弦。
“就算是这样，你我之间也算两清。”
陈旭放弃了争辩，“我只想好好活着，只想在这样的现实世界活着，我不想再和你有什么尔虞我诈，你死我活的争斗，我只要现在的安稳。”
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着，像个在悬崖边摇摇欲坠的旅人，深入骨髓的疲惫浓烈地渗了出来，伴随着无法遏制的热泪。
这一切无法使人接受，这哪门子的狗屁，这一切凭什么说是他自作自受。
关栖弦看着热泪满面的人，他静静地垂下了眼睫，像是用一捧雪掩盖住了一种灼热，他胸口像是烙开了一个大洞，呼呼的寒风正凛冽地往里边进。
在一场沉默过后，关栖弦抬头，“你赢了，陈旭，你可以回去了。”
脚下的门槛一点点消散，如同燃烧的飞屑，关栖弦也像是一片枯叶，在大变的异象中逐渐消失。
等到一切消失殆尽，陈旭正站在一扇朱红色的铁门前，他扣着门上的铁环轻敲在铁板上，里边很快应了声。
那是一道来自中年妇女，富有激情活力的声响。
门在眼前拉开，陈旭一眼就看见了人，他如释重负解开了愁容，轻声道，“妈。”
这天，陈旭回到了久违的家中，他像是做了一个漫长而又久远的噩梦，梦里他总是死得奇形怪状的。虽然生活不怎么样，但他也没必要总是想着死，毕竟他还得陪着他妈。
醒来，陈旭想着梦里，他为了回来而历尽的千难万苦，走出门看了看日头初升的早晨。
厨房中烟火袅袅，陈旭走近，从玻璃窗中觑见他妈为了养活他而劳累的脸庞。
如果冗长的一梦是真的，如果人死后还可以经历无数个世界，他是个没享过什么大福的人，他妈更是没有享过，所以他都不可能留下。
到如今，黄粱一梦而已。
好像有什么又从记忆中丢失了，不过，陈旭走进厨房，充当烧火的往里添柴，一切没什么大起大落，幸福就蕴在其中。
关栖弦和系统离开后，回到了纯白的空间。
系统化作了一道由着无限游动编码的人影，他站在关栖弦面前，说道，“他的记忆又被清除了。你又失败了。”
关栖弦一言未发，他沉默依旧地站着，过了好些时候才说道，“不用再继续了，让他好好活着吧，至少这一世我放过他。”
“等到下世，下下世，我一定要追他到天涯海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