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阳光透过精致的窗棂,洒在铺着光洁地板的厅堂内,显得格外宁静祥和。司马凝霜端坐于主位之上,身着象征身份的藕荷色宫装,仪态端庄,面容带着温和的笑意。她早已接到通报,知道今日义子冉闵要求正式拜见。
对于冉闵,司马凝霜的感情是复杂而深厚的。这孩子年纪虽小,却已展现出惊人的勇武和对自己夫君邵明珠近乎盲目的忠诚。永宁宫前,他与段文鸳、慕容垂三人拼死护住邵明珠的场景,早已有人详细禀报于她,令她后怕之余,更是心生无限的感激。更何况,邵明珠已正式收他为义子,封武威侯,这份荣宠和亲近,她自然要有所回应。
脚步声由远及近,沉稳有力。只见冉闵今日特意换上了一身崭新的玄色劲装,虽无过多纹饰,但剪裁合体,更衬得他身姿挺拔,英气勃勃。他脸上带着一丝罕见的紧张和郑重,大步走到厅堂中央。
没有任何犹豫,冉闵撩起前襟,推金山,倒玉柱般,恭恭敬敬地双膝跪地,对着司马凝霜,“咚”、“咚”、“咚”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每一个头都磕得极为用力,额头触碰地面发出清晰的声音,显示出他内心的真诚与敬重。
磕完头,他并未立刻起身,而是挺直腰板,昂首看着司马凝霜,声音洪亮而清晰,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朗和无比的认真:“义子冉闵,拜见母亲!愿母亲福寿安康!”
司马凝霜看着他这般郑重其事、眼神清澈而坚定的模样,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心疼。她连忙虚抬右手,柔声道:“好孩子,快起来!地上凉,不必行如此大礼。”
然而冉闵却并未起身,依旧跪得笔直,神情无比认真:“礼不可废!义父待我恩重如山,视如己出,让我立功,赐我爵位,此恩如同再造!您既是义父的正妻,便是闵儿的嫡母!这认母之礼,必须周全!今日磕了这三个头,从今往后,您就是闵儿的亲娘!闵儿定当如侍奉亲生母亲一般,孝敬您,保护您!”
这一番话,说得情真意切,掷地有声。饶是司马凝霜见惯风浪,也不禁为之动容。她看着眼前这个年仅十五岁,却已历经磨难、在战场上杀人如麻,此刻却如同最赤诚的孩童般跪在自己面前发誓要孝顺自己的少年将军,眼眶微微有些发热。
“好!好孩子!快起来!到娘身边来!”司马凝霜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连连招手。
冉闵这才依言起身,快步走到司马凝霜座前,依旧站得笔直,只是眼神孺慕地看着她。
司马凝霜越看越喜欢,拉过他的手(触手只觉得这孩子手掌粗糙,布满老茧,显然是常年握兵器所致,心中更生怜惜),仔细端详着他英气勃勃的脸庞,柔声道:“闵儿,你的心意,娘收到了,也记在心里了。你义父常跟我说,你虽非他亲生,却比许多孩子更懂事,更忠勇。永宁宫前,若不是你与文鸳、慕容垂拼死相护,你义父他……后果不堪设想。这份情,娘替邵家,谢谢你!”
冉连忙摇头,急切道:“母亲言重了!保护义父,是闵儿本分!纵是粉身碎骨,亦在所不惜!”
“不许胡说!”司马凝霜轻轻拍了他的手一下,嗔怪道,“什么粉身碎骨!以后都要平平安安的!记住了,既然你认了我这个娘,那从今日起,我便是你的亲娘!在这府里,在外头,若有什么短缺,有什么难处,或是有人敢欺辱你,只管来告诉我!娘给你做主!缺什么,少什么,也尽管来跟娘说,娘这里就是你的家!”
这番充满母性关怀的话语,如同暖流般涌入冉闵的心田。他自小命运多舛,何曾听过如此温暖体贴的言语?一时间,竟觉得鼻头有些发酸,他连忙低下头,掩饰住微红的眼眶,重重地“嗯!”了一声。
司马凝霜见他如此,心中更是柔软。她转头对侍立一旁的大伴崔福示意道:“崔福,把我前几日做好的那个香囊取来。”
“是,殿下。”崔福躬身退下,很快便捧着一个锦盒回来。
司马凝霜打开锦盒,从里面取出一个做工极其精美的玄色锦缎香囊,上面用金线绣着威武的睚眦图案(龙生九子之一,嗜杀喜斗,常刻镂于刀环、剑柄等兵器之上,象征勇猛),针脚细密,图案栩栩如生,一看便知花费了极大心血。香囊散发着一种清雅宁神的淡淡香气。
她将香囊亲手递给冉闵,微笑道:“闵儿,这是娘亲手为你绣的。里面放了些安神辟邪的药材。你常在外征战,刀光剑影的,娘希望你平平安安。这睚眦,望能助你战场扬威,也能护你平安归来。以后戴着它,就如同娘在身边保佑你一样。”
冉闵双手微微颤抖地接过那个沉甸甸的、饱含着义母深情的香囊。他紧紧攥在手心,感受着那细腻的针线和温暖的香气,只觉得一股巨大的暖流和感动冲击着胸膛,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猛地再次跪倒在地,这一次,声音带上了明显的哽咽,眼眶也彻底红了:“母亲……娘!您……您对闵儿太好了!这香囊……闵儿……闵儿一定时刻戴在身上!绝不离身!谢谢娘!谢谢娘!”
说着,他又要磕头。司马凝霜赶紧扶住他:“好了好了,快起来!男儿膝下有黄金,心意到了就好。以后常来娘这里坐坐,让娘看看你。”
冉闵用力点头,将香囊小心翼翼地揣入怀中贴身处,仿佛那是世间最珍贵的宝物。他看着司马凝霜,眼神无比坚定:“娘,您放心!闵儿以后,定当奋勇杀敌,建功立业,绝不给义父和您丢脸!也定会保护好弟弟妹妹们!”
这一刻,一种超越了血缘的、牢固的母子情谊,在这对特殊的母子之间,正式缔结。司马凝霜用她的宽容与慈爱,彻底赢得了这位少年猛将毫无保留的敬爱与忠诚。
冉闵怀揣着义母所赐的、仍带着体温和馨香的香囊,心中暖意融融,正大步流星地往自己居住的客院走去。刚穿过一个月亮门,就听到两个熟悉的声音带着惊喜响起。
“冉闵!”
“武威侯!”
冉闵抬头一看,只见慕容垂和段文鸳正从另一条小径走来。慕容垂今日穿着一身宝蓝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贵气逼人,嘴角带着温和的笑意。段文鸳则依旧是那副跳脱样子,穿着便于活动的箭袖袍,看到冉闵立刻兴奋地挥手。
“冠军侯!破军侯!”冉闵也笑了,快步迎上去。三人年纪相仿,又一同经历了永宁宫前的生死搏杀,早已结下了深厚的兄弟情谊。此刻在府中相遇,自然格外亲切。
“你们怎么来了?”冉闵问道。
慕容垂笑道:“我来探望姑姑,顺便看看小表妹。”
段文鸳则嘿嘿一笑,挠头道:“我来看我姐,顺便……蹭点好吃的!府里的厨子手艺可比我们军营里的火头军强多了!”
三人相视大笑,互相捶打了一下肩膀,少年人的朝气与友谊洋溢在空气中。
他们并肩说笑着朝内院走去,刚绕过一丛开得正盛的牡丹,就听到一阵银铃般清脆的笑声。只见前方不远处的秋千架旁,一个穿着红色小襦裙、梳着两个小揪揪的身影,正像只快乐的小蝴蝶般,追着一只五彩斑斓的蝴蝶跑来跑去,几个丫鬟婆子紧张地跟在后面,连声喊着“大小姐慢点”。
不是小平安又是谁?
三个少年顿时停下了脚步。他们都听说过国公爷有位极宠爱的掌上明珠,但真正见到,这还是第一次。
只见那小丫头粉雕玉琢,眉眼精致得像画儿一样,继承了父母所有的优点,皮肤白皙透亮,跑动间脸颊红扑扑的,笑起来眼睛弯成了月牙,可爱得让人移不开眼。
“那就是……小县主?”段文鸳瞪大了眼睛,喃喃道。
“应该是了。”慕容垂眼中也闪过惊艳和喜爱,“果然钟灵毓秀,可爱非凡。”
冉闵虽然没说话,但看着那活泼可爱的小身影,眼神也不自觉地柔和了下来。他想起了刚才母亲司马凝霜的慈爱,心中对这个小妹妹自然也生出了一份亲近之感。
三人互相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地放轻了脚步,朝着小平安走去。
小平安正全神贯注地追蝴蝶,忽然发现前面多了三双大人的靴子,停了下来,抬起小脑袋,好奇地打量着这三个突然出现的、高高大大的陌生哥哥。
她一点也不怕生,乌溜溜的大眼睛在冉闵、慕容垂和段文鸳脸上来回扫视,小脸上满是好奇和探究。
慕容垂最先蹲下身,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有压迫感,他露出一个自认为最温和优雅的笑容,柔声道:“你就是平安妹妹吧?我是慕容垂,是你娘亲的亲侄子。”
小平安眨眨眼,歪着头想了想:“娘亲……哦!我知道!你是慕容垂哥哥!”她记得娘亲提过。
慕容垂闻言笑得更开心了:“对,是慕容垂哥哥。”
冉闵也学着蹲下来,他性格更冷硬些,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柔和:“平安妹妹,我是冉闵。”他不太会介绍自己,干脆直接报了名字。
小平安看着他,眼睛一亮:“啊!我知道你!爹爹说,冉闵哥哥是最厉害的将军!是爹爹的义子!”邵明珠没少在女儿面前夸冉闵。
冉闵没想到小县主居然知道自己,还叫自己“哥哥”,心里顿时一暖,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这时,段文鸳也挤了过来,他性子最是活宝,直接做了个鬼脸:“小县主小县主!还有我!我是段文鸳!是你段姨娘的弟弟!”
小平安被他的鬼脸逗得咯咯直笑,指着他道:“我知道!娘亲说了,我要叫你文鸳舅舅!对不对?”
“对对对!就是舅舅!”段文鸳乐得嘴巴都快咧到耳根子了,被这么可爱的小外甥女叫舅舅,感觉简直不要太美妙!
三个少年看着眼前这个粉嫩可爱、聪明伶俐又不认生的小丫头,真是喜欢得不得了,恨不得把身上所有好玩的东西都掏出来给她。
小平安看着三个哥哥(舅舅)都这么喜欢自己,也很高兴。她一点也不拘束,伸出小手,先拉住了离她最近的冉闵的手指,又去拉慕容垂的衣角,最后对做着鬼脸的段文鸳招招手:“慕容哥哥,冉闵哥哥,文鸳舅舅,你们是来找平安玩的吗?我们一起玩好不好?你们帮我抓那只花花蝴蝶好不好?”
她那软糯糯的小奶音,带着期盼的眼神,简直具有致命的杀伤力!
三个在战场上面对千军万马都面不改色的少年猛将,此刻瞬间沦陷!
“好!哥哥帮你抓!”冉闵第一个响应,眼神宠溺。
“区区一只蝴蝶,包在哥哥身上!”慕容垂笑着起身,风度翩翩地捋了捋袖子。
“看舅舅的!舅舅跑得最快!”段文鸳更是直接蹦了起来,摩拳擦掌。
于是,花园里出现了有趣的一幕:邵明珠的宝贝闺女,指挥着新晋的武威侯、冠军侯和破军侯三位少年将军,开始了轰轰烈烈的“抓蝴蝶”大业。小平安在一旁兴奋地又跳又叫,银铃般的笑声洒满了整个花园。
三位少年也是乐在其中,仿佛回到了无忧无虑的童年,所有的烦恼和杀伐之气,都在小平安天真烂漫的笑声中消散无踪。他们之间那份因共同经历生死而结下的情谊,似乎也因为这个小丫头的出现,变得更加生动和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