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家!店家!”
赵楷哪里还能睡得着,迷迷糊糊地大喊:“俺这银钱都被偷了,你们居然管都不管?”
“客官呐,那是你的娘子,你娘子拿了你的钱和衣服出门,俺们开客栈的如何敢管啊?”
店家一句话就怼了回去,忽然又醒悟,道:“客官,这边还麻烦结下账,一共三十两银子。”
“不是!俺有钱的时候你怎么不要?!”
赵楷顿时一愣:“现在俺钱和衣服都丢了,你反而要钱起来了?”
“你有钱的时候,俺们不担心啊,现在钱都丢了,能不担心吗?”
店家拱了拱手,势必要赵楷理解他晴天送伞、雨天收伞的行事方式。
“笔墨纸砚伺候。”
赵楷一抖衣袖:“俺给你画个扇面,之前能卖一百两的,俺今日遭了灾,算是便宜你了。”
“别,客官,你们文人雅士有这个调调,俺们苦哈哈只要现钱。”
店家见赵楷面色一沉,也无奈说道:“不瞒客官说,你的画过去值钱,那时候俺求都求不来,如今已经臭大街了,那边书斋里挂着的可都是你的画,别说三十两一个扇面,一钱银子一个扇面都不好卖。”
“今日你对俺爱搭不理,日后便让你高攀不起!”
赵楷将华服外袍脱下:“这件袍子一百多两买的,抵了房钱,够了吧?”
店家一接袍子,那种厚实细腻的手感,顿时让他喜笑颜开:“够了,够了。”
大清早的,赵楷就穿着底衣离开客栈,事实上肯定没到退房时间,可他是要面子的人,如何受得了店家的嘴脸?
肚子里咕噜叫,又有点后悔昨夜没打包那些羊肉和羊脑了。
汴京凌晨的水汽很足,叫卖胡辣汤和包子的声音中,赵楷底衣被晨雾打湿,只能寻一个桥洞先栖身,待阳光出来才出城,往养马场走去。
他虽然吃喝嫖赌,但不妨碍他觉得自己是个好男人。
一身才华。
只是时运不济而已。
等什么时候老爹的死讯传来,他赵楷的画必然翻出几十倍价值。
赵楷对自己绝对有信心,眼下不过是等待否极泰来罢了。
刚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几个老婆带着三个女儿,扛着锄头从地里归来,大人孩子都没穿鞋,挽着裤脚,脏兮兮的。
“你们是怎么当娘亲的?大早上雾气有多重?着凉了怎么办?”
赵楷劈头盖脸将五个老婆一顿喷,又抱起孩子,用手捂她们的小脚丫,冰冰凉的。
“这不是怕脏了鞋吗?”
朱凤英无奈道:“官人,你衣服脱哪里了?俺这就去洗洗。”
“洗什么?洗不够吗?”
赵楷冷着脸道:“今日过来,碰到了粪车,俺一气之下就把衣服丢进护城河了,结果银子也忘记拿出来,唉。”
“别不是在樊楼吃酒无钱,被人扒了衣服吧?”
朱凤英是朱琏的亲妹妹,原本就是王妃,这两年吃了很多苦头,对赵楷的崇拜光环也逐渐消散。
“胡说八道,没有的事。”
赵楷不耐烦地转身进门:“快点做饭吧,俺都饿了。”
石家奴等四个小妾不敢作声,连忙洗洗就去煮麦粥,加了从田间地头采回来的野菜。
大人孩子每人一大碗,加上一小块酱菜,蹲在门外的阳光下,黑灿灿的小脸都洗过,细碎的发丝贴在额头上,扒饭的力气都挺大。
孩子对赵楷明显有些陌生了,时不时偷瞧一眼,但也不敢主动搭话。
赵楷一口气将野菜麦粥吞下大半碗,肚子里有了底,一边吃一边摇头:“俺在樊楼顿顿山珍海味,回到家就给俺吃这个?”
石家奴四个妾室不敢作声,只能默默吞着麦粥。
“我们不是你的家人吗,你在外面吃香喝辣,就不能管管孩子?你看看一个个都饿成什么样了?”
朱琏忍无可忍了,当即哭了出来:“之前石家奴她们还要去裤裆胡同做生意,补贴家用,我没答应,你比不过老大的踏实和努力,还做不到其他兄弟姐妹那般,至少家里有余粮啊?”
“说的甚么混账话?!”
赵楷吞下最后一口麦粥,将大碗往桌子上一扔:“俺赵楷在汴京城里,一幅画都是上百两银子的,妾室去裤裆胡同,那不是抹黑俺的身价吗?告诉你们昂,谁敢再有这个想法,俺直接跟她和离。”
“那就都和离吧,让她们带着各自的孩子,寻个好人家,起码不挨饿。”
朱凤英也爆发了,“几个月不见人,本以为回来不说接俺们进城,至少带些肉食,草药,你已经没了五个儿子了,还想绝后吗?”
赵楷愣住了,也开始流泪。
“俺走,俺这就去找钱。”
他此时才感受到那种家庭的巨大压力。
穿上鞋,套上一件洗的发白的外袍,逃也似的离开。
途经城外市集,想到自己第一桶金的来历,便继续打算碰碰运气。
结果还真有。
是个名叫刘奎友的退伍老卒。
因为想要给子孙后代留个念想,顺便纪念一下随大明官家一起征伐前宋的经历,所以想寻一幅来自前宋的画卷作为证明。
赵楷无疑就是最好的人选。
而且笔墨纸砚刘奎友都提供,另外还付出五十贯钱。
这时代一贯钱差不多六斤左右,三百斤铜钱堆在竹筐当中,尽管只能折合二十五两银子,却对赵楷的冲击力十分巨大。
“刘奎友是吧,看在你诚意十足的份上,俺前宋郓王赵楷,自降身价,给你画一张征伐图出来。”
赵楷也懂得给对方提供情绪价值,当场铺开画轴,沾满了墨汁,回想金人围城,大明军队和金人交战时的汴京。
意识里只截取了青城和城池之间,还有郭京做法等画面,眉眼逐渐变得专注起来,开始作画。
这一画就是大半日,即便中午刘奎友提供了羊肉馒头,赵楷都是蘸了墨汁便吃下,却浑然不觉。
整个人陷入了一种投入和疯魔状态之中。
周围人也是越聚越多,刘奎友仿佛护食一样,不许他人染指。
因为金人围城发生的时间不过三年,大家都还在历历在目。
而赵楷通过丹青将其写实绘制出来,在惊叹于其人绘画技艺的同时,也唤起了回忆。
不知何时,已经有人开始默默流泪,继而呜咽之声传递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