轿车宽敞的后排上，边嘉缩在谢熠怀里，眼皮沉沉欲坠。
在那个漫长的拥抱中，雨滴悄无声息地挤了进去。
两人再抬头时，发现送他们来的人都已经离开了，只留下一辆车。
他们钻进车厢内避雨，在狭小安静的空间内对视。被雨水柔化过的街灯灯光透过车窗落在两人脸上，使他们的眼眸忽明忽暗。
谢熠抬指温柔地捋顺她鬓边的碎发，低声说：“喝这么多？不会明天睡醒就忘了今天的一切吧。”
封闭空间确实让她身上的酒气更明显了些，边嘉自己也闻到了。她坐直身子，坚定地摇摇头，说：“我没醉！”
“一般醉了的人都这么说。”
谢熠轻笑着把她拉回身边，边嘉脑袋本就有些沉，顺势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借着酒劲，她开始小声嘀咕起来：“谢熠，有好多次，我都以为我已经把你弄丢了。
“我想，都到这份上了，你肯定不会再回头了，肯定不会再想和我有任何瓜葛了。
“你太好了。有时候站在你面前，我觉得自己灰溜溜的。人也灰溜溜，人生也灰溜溜。就像阳光下的尘埃，每一粒都那么清晰，所有灰暗都无处躲藏。
“之前我分不清自己的心意，总觉得我的爱不够纯粹，哪里配得上你这样纯粹的情意。
“我总想，要等我把一切处理好才行，要堂堂正正、清清爽爽地站在你面前才行。因为我讨厌看到你因为我的影响，而黯淡哪怕一点点。
“但什么时候我才能做到呢？或许一辈子都做不到。那把你留在身边的每一秒都是贪心。
“我是真觉得你值得更好的人，但每次推开你时，我也是真的很难过。”
边嘉碎碎念着，话间没什么逻辑，几乎是想到什么说什么。
谢熠也没有急着插话，只静静听着。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抬臂将她带进怀里，让她以更舒服的状态倾诉。手一下又一下轻抚过她的头和发，像在给予一种无声的回答。
“你总是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能想到，就像能预知未来一样，总能站在下一个路口等我，让我所有自以为聪明的决定都相形见绌，真讨厌啊……
“推开你的理由那么多，可我还是好喜欢你，好像比我意识到的还要早，还要喜欢……”
大概是太舒服了，神经再次被酒精攻陷，边嘉越说越混乱，越说越小声，到最后彻底安静下来，倚着他的胸膛一动不动。
“睡着了？”谢熠压低声音问了一句，低头去看她，但怀里的人没有回应，她的脸颊被滑落的发丝遮得严实。
“到底是喝了多少。”谢熠轻叹一声，把自己的外套盖在边嘉身上，又默了半晌，才缓缓开口：“只是喜欢吗……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我送你的第一个雕塑，造型是长发。但我们初识时，你还是短发。
“我当时也是做完才察觉。后来我意识到，我第一次见你，其实是你们初中的那张毕业照，照片上的你是长发。
“这是不是意味着，或许第一眼起，你的模样就刻在我心里了？
“但那时你满眼都还是另一个人，那个人也满心都是你。你的感情世界本应与我无关，可我仍想靠近你，仍会忍不住趁你们有隔阂时将你悄悄往我这里拉一步。
“我会带着偏见去看你喜欢的人，会有意找出他对你不好的证据，好心安理得地继续留在你身边。
“我也并非你想象中那样坦荡，我也会嫉妒，会吃醋，会有想你只看着我的念头。
“可我又想比他好，所以只能把一切负面情绪藏起来不让你看到，藏到最后，再也没机会表现出来。
“你拒绝我时，我也不能平静地接受。得知你舍不得我时，我也会窃喜。
“听你为他痛哭时，我也会怨恨和恐惧。恨他最后走了这么狠的一步，怕你再也迈不过他的死亡，甚至怕……你最后会怪我，觉得是我们逼死了他。
“我可以接受你爱过他，但我好像接受不了未来你忘不了他。
“所以这半年我不敢和你多说话，你站在我面前，我也不敢再肆无忌惮地向你表露心意。
“与其说我是在尊重你、在等你处理好一切走向我，不如说，我只能等你走向我。
“所以，我没有你说的那么好，我对你也不是别无所求。我爱你，我也想要你爱我，最爱我……”
谢熠的声音轻得像在讲睡前故事。
他额头轻抵着她的发顶，低声呢喃着闭上眼，脸颊却又突然被微凉的掌心覆上。再睁眼，一双含笑的湿润眼眸正注视着他，目光灼灼。
边嘉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也爱你，最爱你。”
谢熠一怔。“爱”那个字在触到他的鼓膜后，变成一阵无形的电流在他体内流窜，全身的血液跟着沸腾起来，随即是一阵穿透每寸皮肤的温暖。
边嘉故意逗他：“干嘛不说话？不爱听？那我收回——”
谢熠及时捏住她的脸颊，打断她的话：“装睡？”
“怎么，不能听？”
“能听。这些话早晚是要说给你听的。”
捏脸颊的动作变成轻抚，谢熠缓缓朝她靠近，又被她打断：“谢熠，有件事情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
“嗯？”
“我申请了国外的医学院，下个月要去报到。”
不等谢熠反应，她赶忙继续说：“听我说！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去，我专门租了间大房子，给你留有工作间。哦，我还预定了当地最有名的场地，想帮你办首个海外个展。当然你不用有负担，用的都是上次你爸给我的钱……
“如果你不愿意，我就尽量常回来见你，或者欢迎你随时来找我……好吗？”
边嘉有些忐忑地解释着，语速飞快，生怕对方没耐心听完，小心翼翼地关注着他的反应。
谢熠嘴边的笑意渐浓，他捧起她的脸，指尖细细描摹着她的轮廓，温柔地哄道：“说完了？这么紧张干什么？放松。
“听着，曾经的我，只是个一味想叛逆却又空虚的壳子。我是看着你每次即将走向枯萎，又重新绽放，听着你鼓励我学习、支持我随心而活的那些话，才真正活过来的。
“你是我的零号粉丝，我自然也要当你的头号支持者。我愿意，带我走吧。”
边嘉被他眸光里的缱绻恍了神，眨着眼睛，再说不出一句话。
“……还有什么要说的吗？”谢熠向前凑了凑，低哑着嗓音问：“如果说完了，我是不是可以吻你了？”
鼻尖相抵，暧昧的温热气息在两人唇间流转。
或许是看边嘉迟迟没有回应，谢熠的吻犹疑地停在她唇畔没有落下，那被拒绝的第一次多少还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些阴影。
边嘉明白，所以这次她抓住他的衣襟，闭上眼，主动吻了上去。
湿热柔软的触感令谢熠身子一僵，浓密的眼睫簌簌颤动。
边嘉见他没有反应，稍稍后撤，想抬眼去寻他的眼睛，却被猛然罩下的阴影彻底遮挡了视线。
短暂的轻浅试探后，谢熠很快加深了这个吻的程度。他揽过她的后颈，吻得猛烈而急切，像是欲言又止的心事终于找到了出口，他再无法掩饰一丝渴望。
从不得章法到炽热交织，他几乎没有过渡，很快夺走主动权，彻底丢掉最后的克制，碾磨轻咬着她的唇瓣。
边嘉呼吸变得不稳，耳边只剩两人急促的心跳声。谢熠身上淡淡的花香此刻也像被两人唇间的灼热所蒸烫，香气变得甜腻诱人，侵袭着她的每一个感官。
大脑因缺氧而短暂空白，呼吸的间隙，边嘉下意识感叹：“……你真的是第一次接吻吗？”
若不是他通红的耳朵出卖了他，她真的要以为他经验丰富了。
“不是。”谢熠答完，垂眸盯着怀里怔愣的人，语气带着些漫不经心的调侃，“我的初吻给了一个人的嘴角，你忘了？”
边嘉见他翻旧账，抬手去捂他的嘴，却又被抓住手腕。
谢熠再次倾身贴近她，被她用手抵住胸膛：“等一下！”
谢熠微微眯眼，难抑又得不到满足的冲动让他有些不快：“又要拒绝？”
“是想先给你看……”边嘉按开后排灯，把鬓间的长发捋至耳后，指了指自己的耳骨，“之前我想你的时候，去打了你的同款耳洞。”
这回轮到谢熠神情凝滞。
他失神地盯着她正透粉的耳尖，似乎在消化这突如其来的惊喜，脑内不自觉浮现出初见时，那个站在保鲜柜前挑牛奶的女孩的侧脸。
还好，还好他坚持到了这里。
谢熠摘下自己最常戴的那枚耳骨钉，小心地为她戴上，而后俯身亲了亲她的耳尖，手指挑起她的下巴再度吻了下去。
这次的吻温柔而绵长，像一路走来的他们的岁月。
“……谢熠，要不要休息一下，口渴……”
“不要。我想了十年，让让我吧。”
外面的雨势不减反增，雨水不间断地冲刷着车窗，隐去街景，彻底将二人与外隔绝。
在这个只有边嘉和谢熠的小世界里，除了雨声，便只余两人轻缓的喘息。
他按灭顶灯，把她早已柔软得要滑落的身子又往自己怀里拉了拉。
再次俯身前，他感喟：“又是一个阴雨天啊。”
——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