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的冰城午后,阳光被云层滤成薄纱,裹着松花江的湿气漫过中央大街。大飞推开\"知新书店\"的木门时,门轴发出老旧的吱呀声,混着店内油墨与纸的气息扑面而来。玻璃柜台上摆着新到的《满洲日报》,头版照片里的大岛茂戴着金丝眼镜,笑容虚伪而冰冷。
燕子站在梯子上整理俄文书籍,蓝围巾随动作轻晃,扫过书架间悬挂的\"日满同源\"标语——那是她今早用浆糊贴上去的。
“小野刚走。”大飞压低声音,将用油纸裹着的牛皮纸袋推过斑驳的木桌,“这是刚刚小野送来的,金藏先生冒死整理的731参与者名单,包括实验体编号和鬼子的罪证。大鹏,你必须倍加小心,把它安全送到二龙山交给王师长。”
大鹏神色凝重,双手接过纸袋装进帆布包。他郑重点头,喉结滚动着咽下唾沫,帆布包的背带在肩头勒出紧绷的弧度。
大飞顿了顿,望向窗外宪兵队巡逻的卡车,继续说:“还有个紧急情报:鬼子把三百个‘马路大’做成移动毒源,三天后申时三刻用‘春日丸号’从大连港运到南洋。独立师离大连太远,来不及部署……”他攥紧拳头,指节抵着桌沿,“你回去告诉王师长,我会联系军统的刘东海,让他们想办法在港口动手。绝不能让船离港。”
大鹏说:“大飞,你放心,这条路我常走,这次一定倍加小心,傍晚能到二龙山。”
大飞拍了拍他的肩膀,触到他藏在腋下的勃朗宁枪管,“路上当心伪军卡点,我会在出城时策应你,过了香坊就是咱们的地盘。”
五月的正午,日头悬在冰城城门楼的飞檐上,将岗哨的铁皮棚晒得发烫。大鹏的枣红马踏过青石板,蹄铁与地面撞击出清脆的响,惊飞了蹲在城墙上的乌鸦。他摸了摸藏在马鞍暗格里的731名单,牛皮纸袋边缘的锯齿状毛边硌着掌心。
“停下!”伪军班长的刺刀磕在马镫上,铜哨子在脖子上晃出半圆的光。大鹏抬头,看见对方袖口的“剿匪”臂章褪了色,露出底下原有的“满洲国治安军”字样。“良民证!”班长的枪口戳向他胸口。
大鹏翻身下马,递上《良民证》的手悬在半空,指尖微微发颤。证件照上的青年穿着学生装,眼神拘谨——那是三个月前用蓝墨水涂掉眉毛的伪装。班长接过证件对着阳光照,突然眯起眼:“这他妈是去年的版式!”城门洞深处传来齿轮转动声,那是日军宪兵换岗的信号。
“军爷明鉴,”大鹏故意让声音发颤,“乡下大爷病重,实在等不及换证……”他掀开帆布包,露出半袋麸皮,“您看,这是给带的粮食……”话未说完,伪军士兵突然抢过包,兜底一倒,麸皮里滚出个纸包,装着磺胺药片。
四个伪军哄笑着围上来,其中一个黄板牙伸手去解马鞍袋。大鹏瞥见城楼上的日头旗在风中扭曲,千钧一发之际,远处突然传来人们的嘈杂声——是大飞在不远处点放了烟雾弹。
“火警!火警!”岗哨后方传来呐喊。小队长骂骂咧咧地转身,刺刀磕在马镫上。大鹏趁机猛地提拉缰绳,枣红马人立而起,前蹄踢翻西瓜筐,滚圆的西瓜在青石板上炸开,红色瓜瓤溅在伪军们的白手套上,乍看像满手鲜血。
好巧不巧高桥此时正好巡视到城门,看着大鹏背影有些眼熟,瞬间反应过来,不正是前几日协助“表小姐”逃跑的同伙嘛!马上高声呼喊,让守门伪军拦住。
“抓住他!”小队长的哨音刺破正午的燥热。大鹏不敢耽搁,俯身抓起马鞍袋,牛皮纸袋的绳结刮过掌心,拉出道血痕。子弹擦着马耳飞过,在城门洞的砖墙上钻出个冒烟的窟窿。
枣红马窜出城门时,大鹏听见伪军们的叫骂声混着西瓜摊主的哭号。他摸了摸马鞍袋,名单还在,只是纸袋角沾了块西瓜瓤。
行至护城河断桥处,马突然前蹄打滑。大鹏滚下马背,膝盖磕在碎砖上,却死死护住马鞍袋。正午的阳光晒得河面蒸腾起水汽,他看见自己映在水里的脸——左颊有道血痕,从鬓角斜划至嘴角。
远处传来日军卡车的轰鸣,是换岗的宪兵到了。大鹏扯下衬衫袖子缠住膝盖,他再次翻身上马,枣红马的铁蹄踏碎河面薄冰,溅起的水花扑在牛皮纸袋上。
暮春的二龙山裹着层青灰色的雾,哨兵的刺刀在暮色中闪过冷光,却在看清是侦察处大鹏后猛地收住。\"仇处长!\"哨兵开心的迎了过来,\"你怎么回来了。\"“别废话,赶紧带我去见师长。”
穿过三道暗哨时,大鹏闻到远处伙房飘来的高粱粥香,却饿得反胃——从正午出城到现在,他只在马背上啃了口冻硬的饼子。作战室的煤油灯隔着窗户纸透出昏黄光影,隐约听见王师长的咳嗽声,和林政委的讲话声音。
\"报告!\"大鹏推门而入,带起的风卷起草帘上的冰碴。王师长正在擦拭驳壳枪,抬头时,瞳孔猛地收缩——大鹏衣服已经湿透,左颊上还挂着伤,怀里还死死护着浸牛皮纸袋。
王涛脸上露出诧异表情,皱着眉头问:“你怎么突然从城里回来了,还这么狼狈?”
\"金藏先生......\"大鹏喉间发腥,一屁股坐在木凳上,\"他在南洋战死了。这是他用命换的731名单,但是并不完整。\"纸袋递出时,绳结处的血痂扯破,在王师长掌心留下道红印,像朵开在暮色里的苦情花。
大鹏拿起桌上的粗瓷碗,猛灌了几口水继续说:\"小野今天带话说,石井四郎正在抓紧研制新型梅毒,同时加大毒气和细菌生产。\"他的手指在地图上戳中哈尔滨西南角,\"每天有成吨的细菌运出......\"话音未落,王师长猛地拍桌起身大骂,“石井四郎这个畜生,我一定要杀了他。”
窗外传来夜枭的啼叫,火光在林秀紧蹙的眉心间明灭:\"得把这消息尽快传给三军。\"
王涛当即抬手招来警卫员,沉声道:“立刻叫电讯处长吴适瀚来作战室。”话音未落,他已走到地图前,食指重重叩在佳木斯方向的等高线旁。当吴适瀚抱着电报本匆匆进门时,师长正用红铅笔在“731部队驻地”外围画下三道醒目的圆圈。
“适瀚,发报内容分两部分:第一,石井四郎近期增设细菌武器生产线,正在加大细菌生产速度;第二,请求三军协同侦查、破坏牡丹江至哈尔滨铁路线。”王涛口述时笔尖未落,地图上“佳木斯”三字被戳出细微破痕,“加密等级用‘雪豹’,限半小时内发出。”
“是!”吴适瀚迅速记下要点。刚要转身,又被师长叫住:“再派骑兵传令,让孙志新的一旅、卢俊华的第三旅尽快归营。”
警卫员刚跑出门,作战室里已响起电报机的滴答声。林秀林政委往火盆里添了块松木,火星溅在师长挽起的袖口上,照亮他腕间那道浅色的刀疤。远处传来战马嘶鸣,那是传令兵正披着夜色疾驰而去,马蹄声惊飞了松枝上的夜鸦,扑棱棱的振翅声里,二龙山的夜幕正酝酿着一场暴雨前的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