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能到这了，这桥过不去。”司机说道。
大巴车碾过碎石路，在桥边缓缓刹停。
雨雾里，风雨廊桥像条褪色的老者，横在溪流之上。
朱红漆皮大块剥落，露出底下发黑的木茬，桥檐的飞角挂着断了线的铜铃，被风一吹，在雨中发出细碎的“叮当”声。
最中间的廊柱上，“渡桥”二字的金漆早被时光冲得斑驳。
“这桥……”情侣里的姑娘缩在男友怀里：“刚才司机说过不去，不会要我们走过去吧？”
“怕是这个意思。”男孩扒着车窗往外看，雨珠在玻璃上滚成串：“应该没啥问题吧……”
这话说的，连他自己都不确定。
桥下的溪水由于下雨的缘故有些浑浊，水势不小。
整个村子与外界就这一条风雨廊桥相连，廊桥上还挂着一些陈旧的欢迎横幅或是装饰。
看起来以前的确是一个知名的旅游景点，只不过随着时间推移，逐渐落寞。
司机扯着嗓子喊：“你们走过去，村头有接应的！”
姑娘“啪”地合上手机：“这么破，早知道不来了！宣传照里的青瓦白墙呢？千年银杏呢？”
她推了推男友，“你说你非信那什么‘田园雅趣’，现在好了……”
“靠，被骗了！”男孩掏出手机狂按，“我要投诉旅行社！什么‘好山好水’，这他妈就是好山好水？！”
导游小姑娘从车头挤过来，马尾辫沾着潮气，发梢滴在淡蓝制服上，晕开片深色的渍。
她举着小蜜蜂，电流声刺得人耳朵疼：“各位游客，实在不好意思，桥是老了点……但旅行社已经为大家安排好住宿了！村东头的‘银杏居’，有热水有wi-Fi，现在天色不早，大家先去好好休息吧，明天还有特色项目呢！”
“特色项目？”赵括眯起眼。
导游很年轻，一个二十来岁的小姑娘，可能是刚毕业进入旅行社。
否则也不会接这种没有任何提成的旅游线路。
赵括看见了女孩的工牌，“蓝天旅行社 实习导游 林小棠”，照片里的笑容灿烂。
果然，实习导游。
“哥们，你也是为特色项目来的吧？”带着相机的青年拍了拍赵括的肩膀。
或许两人都是独行的缘故，青年主动和赵括说着话。
对方不知何时摘了口罩，面容清秀，整张脸都把大学生三个字写了上去。
赵括扫过对方挂绳，问道：“特色项目？”
青年微微一愣：“啊，你不知道啊？渡桥村在刚旅游开发的时候就有这个项目了……到时候你就知道了，很好玩的。”
“对了，我叫邹舟，需要拍照随时叫我哈。”
青年拍了拍自己的相机包，笑得十分热情。
众人陆续下了车。
水泥路面被雨水泡得发黑，坑洼里积着浑浊的水。
年轻情侣中的的女孩穿着小白鞋，刚踩上去就溅湿了裤脚，立刻又尖着嗓子抱怨起来：“这什么破路啊！旅行社就不能找个好点的地方？”
男孩手忙脚乱掏纸巾给她擦，自己的运动鞋早浸得透湿，也顾不上了。
老夫妻下得慢。
老爷子搀扶着自己的老伴，一步一步走着。
林小棠赶紧小跑过去，一只手搀住老太太胳膊：“奶奶，我扶您，桥上有廊子挡雨，走快点就不淋了。”
她的手刚触到老太太袖口，老太太突然抖了一下，橘子皮“啪嗒”掉在水洼里。
这老太太还真是爱吃橘子。
赵括看见司机也下了车，想来是时间不早，也要在村子里休息。
渡桥村地处偏远，并没有通班车，所以司机这些年应该会和他们待在一起。
此时司机正点燃了一根香烟，雨水顺着帽檐滴在他肩头，烟头在雨里明灭。
“各位，走快点呀！”林小棠的小蜜蜂又响了，电流声里混着刺啦刺啦的杂音，“住的地方就在村口的位置，很近的。”
这是林小棠第一次单独出业务。
这单业务在旅行社没有人接，领导强行塞给自己。
原本想着渡桥村虽然偏远，但好歹通网通电，再加上行程只有三天，撑一撑就过去了。
没想到条件居然这么差。
林小棠一边扯着嗓子喊着“大家都跟上”，一边猫着腰在人群里数人头。
她的手指点得飞快，嘴里还念念有词：“一、二、三……”
数到最后一个，她长舒一口气，马尾辫随着脑袋的晃动甩到肩膀上。
她把小蜜蜂音量调大，摇晃着旅行社那面褪色的旗子，喊道：“人都齐啦，大家跟紧我啊！”
“这渡桥村啊，可有不少故事呢。”林小棠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起渡桥村的历史。
她的声音在风雨声里显得有些单薄，却带着种别样的认真。
可能这就是刚进入工作年轻人的热情吧。
“这村子从宋代就有人住了，算起来也有上千年历史咯，明代的时候啊，还出过两个进士，村里的祠堂以前还挂着他们的牌匾呢。”
邹舟把相机举高，镜头在人群头顶扫过，最后定格在林小棠脸上：“导游，那后来牌匾呢？”
林小棠顿了顿，眼神有些躲闪：“后来……后来年代久了，又经历些事儿，就没了。”
“不过上世纪五六十年代，村里发现了座大墓，当时可轰动了，好多人都跑来看，那时候村子里可热闹，到处都是人。”
“大墓？”赵括皱起眉，“里面有啥啊？”
林小棠抿了抿嘴唇：“具体啥情况我也不太清楚，听老人们说，好像挖出些陶器、铜钱啥的。”
“不过后来那些东西都被收走了，村子又恢复原样。”
“二十年前，有人看上这儿的景色，搞起了旅游开发。”林小棠的声音渐渐低下去。
后来，周边开发了好多新景点，渡桥村就慢慢没人来了。
从辉煌到落寞，不过是短短的十多年时间。
在林小棠的讲解声中，众人脚步不停，走到了廊桥尽头。
雨幕里，一个青年撑着把黑伞小跑过来，脚步带起的水花溅在裤腿上。
他穿着件藏青色的衬衫，袖口挽到胳膊肘，露出结实的小臂。
林小棠眼睛一亮，连忙迎上去，两人站在雨里交谈起来。
他们的声音被风雨声淹没，赵括只看见林小棠不断点头，脸上的表情由紧张变得放松。
没过一会儿，林小棠带着青年走过来，脸上堆满笑容：“各位游客，这位是渡桥村的村长。”
“村长，这么年轻？”情侣中的年轻女孩有些不信。
“估计是倡导年轻人下乡吧，不过也够年轻的，有二十五岁吗？”男孩也跟着嘀咕。
青年呵呵笑着：“欢迎大家来渡桥村啊！村里条件有限，招待不周的地方，大家多担待。”
“我信熊，大家在村子里遇见什么事情，都可以来找我，谢谢大家！”
他的声音洪亮，在廊桥里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