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坑边缘,冰莲的悲鸣如同细弱的呜咽,在死寂的森林中格外刺耳。
藤女收回审视白梦觉的凌厉目光,冰冷的视线扫过挣扎着聚拢意识的何邪,最终落回那株不断逸散不祥暗紫雾气的冰莲上。
“交易,成立。”
藤女的声音毫无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但记住,这是暂时的。你们的命,现在系在这‘意外之物’上。”
她手中的墨金藤矛重重顿地,矛身上黯淡的金色脉络微微一亮,一股无形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如同水波般拂过周围的巨藤残骸和暗紫色冻土。
那些被战斗余波惊扰、蠢蠢欲动的荧光菌毯和细微的藤蔓触须,瞬间安静了下去,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安抚。
她不再看何邪与白梦觉,径直走向那株悲鸣的冰莲。
覆盖藤甲的手掌再次虚按在莲座缺口上方,那层带着安抚气息的暗金光晕重新亮起,虽然微弱,却有效地让冰莲缺口处翻腾的怨念稍微平复了一些,幼小虚影的悲鸣也减弱了,只剩下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
“能走吗?”
藤女头也不回,冷声问道,对象显然是何邪。
何邪咬紧牙关,熔岩左眼中暴虐与痛苦交织,但守护白梦觉的执念压倒了一切。
他无视碎裂骨甲下渗出的暗紫色血污和怨念侵蚀的剧痛,用尚算完好的左臂猛地撑起身体,踉跄着向白梦觉倒地的方向扑去。
“梦觉!”
他嘶哑地低吼,半跪在地,覆盖着骨甲的手小心翼翼却又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将白梦觉虚弱颤抖的身体扶起,让她靠在自己同样伤痕累累的胸膛上他能感觉到她身体的冰凉和生命气息的微弱,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白梦觉勉强睁开左眼,银蓝色的光芒黯淡如星火,看到何邪近在咫尺、布满裂痕和血污却依旧坚毅的脸庞,紧绷的神经微微一松,极致的虚弱感瞬间淹没而来,意识再次陷入半昏半醒。
“死不了。”
何邪像是在对藤女说,又像是在对自己说。
他抬头,熔岩左眼直视藤女那被兜帽阴影覆盖的侧脸,
“带路。这破地方,老子一刻也不想多待。”
语气强硬,带着重伤野兽的凶戾,却并无之前的无脑莽撞,更多的是急于摆脱险境的决断。
藤女终于侧过头,藤蔓构筑的瞳孔在兜帽阴影下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这个异界男人,伤得极重,体内还盘踞着终末的污染和暴虐的君王意志,却在同伴濒危时爆发出惊人的韧性与行动力。
这份守护的执念,倒是与森林中某些坚韧的古藤有些相似。
“跟上。”
她言简意赅,不再废话。
她一手维持着对冰莲的安抚光晕,另一只手则握紧墨金藤矛,矛尖在地面轻轻一划,一道微弱的金线向前延伸,如同引路的萤火。
她迈步前行,步伐沉稳,每一步踏出,周围那些巨大沉默的墨绿巨藤似乎都微微避让,荧光菌毯自动分开一条勉强可通行的路径。
何邪深吸一口气,强忍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将白梦觉打横抱起。
他的动作有些笨拙,碎裂的骨甲硌得白梦觉微微蹙眉,但他手臂的力道却异常稳固。
他紧盯着藤女的背影和那道微弱金线,迈开沉重的步伐跟上。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怨念侵蚀带来的冰冷麻痹感和伤口灼烧的剧痛不断冲击着他的神经,但他熔岩左眼中的火光始终不灭,牢牢锁定前方的身影和怀中的人。
森林死寂依旧,只有他们沉重的脚步声、冰莲中幼灵细微的啜泣,以及藤女藤甲摩擦发出的细微沙沙声。
压抑的氛围并未因暂时休战而消散,反而在沉默中酝酿着更深的未知。
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巨藤变得更加密集和古老,藤身缠绕的苔藓呈现出深沉的墨绿色,甚至带着金属般的光泽。
空气中腐朽的气息淡了许多,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深沉、更加…“清醒”的生命气息,仿佛在沉睡中保持着警觉。
藤女在一处被数根格外粗壮、藤身流淌着深沉暗金色脉络的巨藤环绕的空地停下。
空地中央,并非地面,而是一个由无数虬结根须自然盘绕形成的巨大平台,平台中心微微凹陷,蓄积着一洼散发着柔和乳白色光晕的液体。
“净水苔池。”
藤女终于开口解释,声音依旧冰冷,但少了些之前的杀伐气,“能暂时压制污染,恢复体力。”
她指了指那洼乳白色液体,又看向何邪怀中昏迷的白梦觉,
“把她放进去。小心点,别淹着。”
何邪警惕地看了一眼那发光的池水,又看向藤女。熔岩左眼似乎在评估风险。
“要杀你们,刚才就动手了,不用浪费净水苔。”藤女冷冷道,带着一丝不屑,“这水对森林本身极其珍贵,若非那‘幼灵’与你们息息相关,你们没资格享用。”
何邪哼了一声,不再犹豫。他小心翼翼地将白梦觉放入池中凹陷处,让那乳白色的液体刚好漫过她的胸口。
池水接触到白梦觉皮肤的瞬间,她紧蹙的眉头微微舒展,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周身紊乱的气息也平稳了不少。
何邪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了一丝,但他没有休息,而是半跪在池边,警惕地守护着。
藤女则将那株依旧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暗紫冰莲小心地放置在池边一块较为平整的墨绿色岩石上。
她维持着掌心的暗金光晕,眉头微蹙,似乎在感知冰莲内部的情况。
“她说的‘陆离’…还有‘星门’…”何邪突然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低沉嘶哑,“你知道多少?他为什么会觊觎我身上的‘光’?”
他熔岩左眼紧盯着藤女。
藤女的动作微微一顿,并未立刻回答。她沉默片刻,似乎在组织语言,又像是在权衡该透露多少。
“‘星门’……”
藤女的声音带着一种深沉的忌惮,仿佛在谈论某种禁忌,
“是撕裂天穹的巨口,是掠夺世界的贪婪之轮。它会从不同的‘世界泡’中攫取它认为有价值的‘变量’…就像你们。”
她瞥了何邪一眼。
何邪内心暗自思忖,看来他们并不知晓关于虚空「观众」和第四面墙的概念。
现在的陆离,是否也变成了跟他们,还有望月一样的存在?
“陆离……”
提到这个名字,藤女藤蔓之眼中的金光明显锐利起来,
“他是上一个被星门丢进这片‘葬光之地’的异乡人。他…很特别。他似乎洞悉了星门运作的某种规律,甚至能反过来利用它留下的‘痕迹’…他称自己领悟的力量为‘光之卍纹’,一种…篡改存在规则的可怕能力。”
“篡改规则?”
何邪瞳孔微缩,那就没错了,观众的力量看来已经介入了。
“对。”
藤女点头,语气凝重,
“他像一道无法捕捉的光影,在森林里留下许多诡异的痕迹。他似乎在寻找什么…某种极其强大的‘光源’或‘规则核心’。他曾试图接近森林的‘心脉’——那株贯穿天地的‘母藤’,但被我们联手击退了,留下了那个巨大的焦黑断口。”
她指了指方向,何邪顺着看去,隐约能透过巨藤的缝隙看到远方天际,一株难以想象的巨大藤蔓轮廓,其顶端确实有一个触目惊心的巨大残缺。
“他离开前曾说过……”
藤女的声音冰冷如刀锋,
“他感应到这片森林里,有比‘母藤心脉’更纯粹、更接近‘原初规则’的‘光’…只是尚未觉醒。现在看来…”
她的目光落在何邪身上,尤其在他熔岩燃烧的左眼和右臂猩银符文上停留,
“…他感应到的,很可能是你体内那份属于‘终焉君王’的烙印,或者…你身边这位小姐灵魂深处那个叫‘钥匙’的东西。”
何邪沉默,熔岩左眼中光芒闪烁。
陆离…那个在上个世界就神神秘秘、最后关头领悟了强大力量的家伙,果然也来到了这里,并且目标明确地盯上了他们!
这感觉糟透了。
“那他呢?现在在哪?”何邪追问。
“不知道。”
藤女干脆地回答,
“击退他后,他就像光一样消散了。但星门的气息并未完全离开这片森林。我们相信他还在,只是隐藏得更深,像一条蛰伏的毒蛇,等待着‘光’彻底亮起的时刻。”
她看向何邪的目光带着警告,“你的力量,还有她…”她示意昏迷的白梦觉,“…就是最醒目的灯塔。”
就在这时,净水苔池中的白梦觉发出一声细微的呻吟,缓缓睁开了眼睛。
左眼的银蓝光芒虽然依旧黯淡,但已恢复了神采。
她迷茫地看了看周围,目光触及抱着她的何邪时,闪过一丝安心,随即感受到池水的滋养,虚弱感稍减。
`[哼!总算醒了!小梦觉,你欠本宫的灯油又翻倍了!]`
猩红女王的声音带着不满在她意识中响起,但明显也透着一丝疲惫和忌惮,显然之前与藤女的对拼消耗巨大。
白梦觉没有理会女王的抱怨,她的目光被池边那株悲鸣的冰莲吸引。
冰莲缺口处,那个蜷缩的幼小虚影在藤女的安抚下似乎平静了一些,但那份深沉的痛苦与恐惧,如同实质般传递过来,让她灵魂深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
“它…是什么?”
白梦觉轻声问,声音带着初醒的沙哑。
藤女看向白梦觉,冰冷的语气中第一次带上了一丝探究之外的、极其微弱的…类似困惑的情绪。
“这也是我想知道的。”
藤女沉声道,
“它被终末怨念污染囚禁,但它的灵魂本质…纯净得如同森林初生的晨露。这种矛盾,在这片‘葬光之地’从未出现过。”
她顿了顿,补充道,“或许…和你灵魂深处那些被‘星门’烙印的记忆碎片有关。我们需要弄清楚。”
她环视三人(包括意识中的女王),最终目光落在气息略微平复、但伤势依旧骇人的何邪身上。
“在弄清楚这一切,以及确保这‘幼灵’不会引爆之前,你们暂时安全。”
藤女的声音恢复了那种公事公办的冰冷,“利用净水苔恢复。这里靠近‘根须回廊’,盖亚意识的直接压制较弱,但别乱跑。森林里…不只有藤蛭和守护兽。”
说完,她不再理会他们,专注地维持着对冰莲的安抚,藤蔓之眼中金光流转,似乎在尝试更深入地沟通那个痛苦的幼小灵魂。
何邪靠在池边,默默运转着体内残存的力量,试图压制怨念的侵蚀,熔岩左眼警惕地扫视着周围幽暗的巨藤森林。
白梦觉浸泡在温润的池水中,感受着生命力的缓慢恢复,目光则在冰莲、藤女和何邪之间流转,破碎的记忆碎片和眼前的谜团交织在一起。
在这片危机四伏的女性氏族领地,三个来自异界的“不速之客”,与一个强大而冷漠的“守护者”,围绕着冰莲中神秘的“幼灵”和白梦觉记忆中的“钥匙”碎片,开始了充满猜忌、却又不得不相互依存的短暂休整。
森林深处,陆离的阴影和星门的威胁如同悬顶之剑,而巨藤森林本身,也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古老秘密。
何邪虽重伤在身,但那份在绝境中守护同伴的坚韧与锋芒,已悄然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刻下了第一道印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