樱都 天牢
应春杏就跪在天牢之中,面朝窗户,只是默默念着口中的佛号。
打从陛下围了他们将军府,下旨女儿德行不端、申斥将军府教养无方、又说将军抗守抚州城不利致使抚州城破,数罪并罚,押入天牢候审已经过去十天了。
妖皇倒也没有特别为难她们孤儿寡妇,便只是关在天牢第二层的玄夜寂樊中,这里一片漆黑只有烛火,再也没有其他东西了。
十天的时间是她根据自己所念佛经的遍数来确定的,打从将军离开去往前线,她就一直在家中念经,希望佛祖能够保佑将军一切顺利、平安回来。
之前就在家中试过,她念《准提陀罗尼经》一百零八遍大约需要两个半时辰,她以此为依据算出的时间。
这里太安静了,只有她、润柚和淳儿,将军府的其余人被关在别处。
淳儿此刻走了过来:“大娘,休息一下吧,您今日诵经已经很累了。”钟离淳是个身量高挑的少年,他走了过来,轻声对应春杏说着。
一边的润柚也说道:“是啊姐姐,你今日诵经的遍数早就够了,也歇息一下吧。”
应春杏长叹一声,眼眶却已经红了:“妹妹说的是,只是一停下来,便忍不住要想将军……将军…将军不知如何了?”说罢,捂着脸便又哭了起来。
钟离淳立刻抱住应春杏道:“大娘不哭,爹爹是整个王朝最勇猛的将军,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应春杏便也抱住钟离淳哭道:“好淳儿…”大约是双手碰到了钟离淳的琵琶骨,钟离淳小声吸了一口气。
“淳儿!?——淳儿,大娘是不是碰到你的伤口了?让大娘看看?”说罢,应春杏便要看钟离淳脖子后面的琵琶骨。
一边的润柚听后也急急走了过来:“淳儿、淳儿你怎么样?可别骗娘啊!”
钟离淳连忙拉住应春杏和润柚,连连摇头:“不要紧、不要紧,只是可能刚才衣服碰到了‘断魂钉’,所以有点痛,现在不痛了、不痛了。”
三人之中只有钟离淳有灵力,修为到了金丹初期,那断魂钉打在他的琵琶骨上,制住了他的金丹,令他此刻使不出任何灵力。
“淳儿…苦了你了,都是你那不省心的姐姐,她、她到底去了哪里、做了什么事啊!”应春杏想到之前旨意中提到的她的女儿德行不端,说他们将军府教养无方——这得是多重的事情啊,竟然让妖皇下旨明说。
明明她的女儿温柔懂事、体贴善良,不久前还是樱都贵族中交口称赞的好闺秀,可是就在一个月前,她的女儿失踪了!
不,或者不该说失踪,而是留书出走。
她也没说要去哪里,只说自己有一件特别要紧的事要做,一月之内必定回来,要自己在府中遮掩。
于是她只能让女儿对外称病,所幸他们将军府仆人不多——她实在不习惯自己被人伺候,因此还是和当初在乡下时差不多——一时间倒也没有戳破。
或者说,大家的目光都在抚州城、在启王遴选,又怎么会来特别关注将军府的后院呢?
不是没想过要去找女儿,可她一个乡野村妇又不知道女儿去了哪里,何处去找?
钟离府虽然是如今王朝的鼎盛贵族,可是将军一直记得当年曲府事变的教训,所以从不结交权贵——那些权贵觉得他们将军府底蕴不深,出身低微,也并不愿意深交——他们也并没有太多势力,所有的势力都来自妖皇。
所以妖皇才会如此倚重将军。
但此事是绝对瞒不过淳儿和润柚的,淳儿平日里便喜欢和姐姐玩,姐姐不见了,他定会发现。
于是她关起门来,将萃钰留书出走的事说给了淳儿和润柚听,她需要赌一把。
润柚是妖皇的人,之前将军已经说了,所以如何将此事瞒下去主要还是依靠润柚。
“姐姐走了?我这就去把姐姐找来,她一人在外太危险了!”淳儿听后立刻就决定要去寻找。
“淳儿莫急!——听你阿娘说说,润柚,你说,咱们要去找萃钰吗?”应春杏看着润柚,她此刻心中有些忐忑——她拿不准润柚的态度,所以想要看她怎么说。
润柚打从听了应春杏说萃钰离家出走之后,便一直柳眉紧蹙,此刻听到应春杏喊自己的名字,这才回神,立刻说道:“姐姐,你相信萃钰吗?”
润柚不答反问。
应春杏愣了一下,回想自家女儿的行事作风:“自然是信的,可她也没说去何处,如今三界正乱,她就算带着素云这个婢女,恐怕也很危险。”应春杏一边说,一边担忧得绞着帕子。
“是啊,娘,还是我去找回姐姐吧……”钟离淳说罢就要离开,却被润柚厉声打断:“不行!——淳儿回来!你去不得!”
钟离淳回头,还有些疑惑:“娘,为何孩儿去不得?大娘说的对,姐姐就算冰雪聪明,但是修为不高,那素云也一样,如今乱世,说不得会遇到什么危险…”
润柚并没有理会钟离淳,而是看向应春杏,目光深沉:“姐姐,淳儿不能走。非但如此,我们府里现在一个都不能走。”
应春杏看着润柚饱含深意的目光,一时间有些怔忪:“妹妹的意思是……”
润柚慢慢说道:“姐姐,你想想。萃钰从来不喜交际,所以贵族间交往她不常参与,短时间内不会有人发现;淳儿不同,淳儿既要去书院学习,身边还有一些交好的郎君,淳儿一旦离开,很快就会被发现。更何况如今将军正在抚州城抗击魔军,将军的火神军是整个王朝最精锐的军队,只有我们安然待在樱都,将军才能够全力抵抗魔军;如果现在外面有人发现,将军府的萃钰走了,淳儿走了,那接下来呢?我们是不是也要走?是不是将军府只剩下一个空壳在樱都?将军还能安心在抚州城抗魔吗?”
应春杏一怔,她完全没有想到过这个——她关心则乱,竟忘了这个。
现在润柚说“将军还能安心在抚州城抗魔吗?”此事若是被有心人传到将军耳中,将军心系亲人,可能无法集中精神抗魔——甚至,那一位会不会怀疑将军的忠心?
他们这些将军府的人,是不是在将军开拔出征之前就说好了,等到将军去了抚州城,就要一个一个离开樱都去找他?
将军是生了异心吗?
想到这,应春杏顿时激出一身冷汗,她连忙握住润柚的手:“好妹妹,那我们现在该如何?”
润柚也紧紧握住应春杏的手,目光清亮而坚定:“姐姐,你信我吗?”
“若是不信,怎会将此事说给你听?”
“好,那就听妹妹的,这一个月,咱们就当什么事情都没有,等一个月。若是外面问起,淳儿便说你姐姐近日修行有岔,伤了身体在家休养,一个月后咱们再看。”
“可姐姐……”钟离淳还要说话,润柚说道:“你姐姐如此聪明,她既然下了决心要去做那件事,相信她一定可以做成。这一个月中,咱们也可以暗中找人寻消息,也不至于成了无头苍蝇。”
应春杏见润柚如此安排,心中方定。
从润柚说等一个月起,她就知道,润柚不会把这件事禀报妖皇,毕竟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她愿意承担这份责任,她心中也是感激的。
但说到底,应春杏觉得,自己和她生活了几十年,对她还是有点了解的。
虽然润柚是妖皇的人,但她同时也是将军府的人,她还有个儿子钟离淳。
将军府好,她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