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6章 父亲（一）
轩黎雪走入水牢的时候，看到的是四肢被锁、同时被贯穿琵琶骨的青年。
水牢中有一股常年阴冷潮湿的气味，混杂了血腥和腐烂的恶臭，并不好闻。斑驳的痕迹遍布水牢暗色的石壁，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东西经过多年的沉淀才留下的令人恶心的模样。
轩黎雪面对这个儿子，心中没有想象中的心疼，有所触动，但不多。
说实话，这个儿子是他一开始就算计得来的，从来就知道是当作工具，所以打从墨真生下他，他就故意让自己不要投入过多感情。
可他对墨真的心，却是真的。
他爱墨真，所以看着墨真满脸温柔地逗弄着怀里的婴儿时，心里的情感是愤怒、是嫉妒，却唯独不是满足。
他们魔族都不是从母亲体内出生的，或者说他们的母亲都是阴诡幽泉。
一条河作为母亲和一个人类作为母亲，显然有很大区别。
初生的魔很弱小，天然会吸收阴诡幽泉的魔气，甚至也会吞噬其余初生的魔——所以他们这些魔，从生来就是带着他魔的血肉与仇恨，怎么也不会感受到人类对于幼崽或后代的慈爱。
就连爱情，都是墨真教会他的。
他爱墨真，他也只希望墨真眼中只有他。
至于这个儿子，一个魔灵，只会成为他手中最锋利的武器。但是看墨真这样爱它，他为了不让墨真伤心，在将来是不会告诉墨真他轩黎雪手中最锋利的武器是他们的儿子。
他设想过，当他将魔灵送去永夜森林的时候，墨真定会非常伤心——没关系，他总有办法哄好他。
从前他对自己充满信心，因为墨真是那般爱他。
墨真啊……
那么爱他的墨真，在五十年前亲口告诉自己，她恨自己——甚至她爱上他，也不过是因为他和她真正心爱的人有几分相像！
不可能！这绝不可能！
那一定是墨真气愤自己封印了她的修为，一直将她留在大梵天宫的报复！
是报复！
想到这一点，他心中的狠厉还是如海潮般汹涌而起——即便过了五十年，还是那么恨。
他想到之前魔尊对自己说的话，脸上便端起几分慈爱的笑容，目光中也有了几分难过与心疼：“你…还好吗？”
一直低着头、发丝凌乱、神色萎顿的男子一起在感受到有人进来的时候已经猜到了来人是谁。
远天塔已经过去一个月了，而他被带到魔界也已经有了二十天，这二十天里他被穿琵琶骨、下了奇鲮香木，唯恐他体内还有灵气来反抗，便一直吊在水牢。
他脑中想过谁会来见他，本以为是魔尊，却原来是这个他名义上的“父亲”。
母亲对他说的不多，但是只言片语间都是怨恨——每当这个时候，母亲便会流泪看着自己，对自己说，她虽然怨恨轩黎雪——她从不否认——但却爱自己。
母亲爱着自己。
尽管母亲也是在很后面才跟自己相认——但是在还未相认之前，他就已经对这个据称是某个宗门被灭后来凌云宗投奔的“师伯”有好感。
那个时候，她说自己叫还真。
还真师伯身体不好，但是却永远温柔地对待他们这些外门弟子。
她会在看到外门弟子受到欺侮时带来伤药和安慰；
会在人间界的除夕之夜带来饺子与烟花；
会在每一个外门弟子心有挂怀时，用充满柔情的目光抚慰每一个远离家乡、天赋不济的孩子的心灵。
他没有感受过母亲的爱，但是他想，这就是母爱吧。
后来，还真师伯说，她是他的母亲。
那一刻，涌上心头的除了怨愤，更多的却是委屈和心酸——他终于有了母亲。
也终于知道自己并不是真的被母亲丢弃，而是母亲为了保护自己而不得不做出的选择。
以及，他是魔灵的事实。
这可真不是一个好事——他宁愿自己真的就只是一个普通的外门弟子。
母亲对自己的过去和伤害说得不多，她更多的是说她愿意永远和自己待在一起。
他也想啊，可是母亲的身体……山河日下。
如果不是到了这个时候，母亲甚至不愿意与自己相认！
宗主说，母亲的身体在魔界已经熬坏了根骨，这五十年来也一直都是用凌云宗的天材地宝吊着性命，如今已经到了油尽灯枯的地步——传闻永夜秘境之中有烈火通天菊，说不定还有转圜余地！
永夜森林的永夜秘境？——那他一定要去！
宗主说了，他的身份特殊，所以一开始并不想答应；可是他也摆明了态度，如果大家不能带他去永夜森林，那么他最终也一定会想办法偷偷去的。
宗主权衡利弊之后，终于还是答应了——也许宗主也觉得，他身为本纪年的魔灵，不至于死在永夜秘境。
于是宗主对外宣布，将会选择一名外门弟子随同精英弟子一起前往本次永夜秘境，这两个名额将经过选拔产生。
但也说明了，永夜秘境一旦进入凶多吉少，所以想要参与选拔的外门弟子都必须做好心理准备再决定是否参加。
没想到外门弟子都十分踊跃——也可以理解，毕竟传闻永夜森林之中有传承秘宝，若是侥幸得到出了秘境，那就可以永远摆脱外门弟子的身份，甚至可以成为一代传奇！
修真之路，所依靠的最终还是自己——宁愿放手一搏的人，并不少。
最终脱颖而出的，就是自己和折灵。
他是真没想到最终他会和折灵都留在台上。
折灵……她也是外门弟子，容貌艳丽，他也听说过一些她的传闻，等到真的接触之后就发现传闻不实。
她清冷美丽，一双眼睛冷淡疏离，总让他想起许多年前才到凌云宗的时候那位被自己胁迫的师姐，朱珠。
朱珠师姐和她的性格其实差很多，若是不刻意注意，朱珠师姐甚至都毫无存在感，她相貌普通，却总被世事裹挟——而折灵呢，她理性冷漠，却对目标一往无前。
这一点，和他也很像。
所以他其实并不想真的打伤折灵——但后来严晨真人的徒弟离云对宗主说了些什么，宗主便真的同意让他们二人一同进入永夜秘境。
这才是他们进入永夜秘境的原因。
否则他和折灵这样的外门弟子又怎么有机会进入永夜秘境呢？——毕竟就连精英弟子也会在此处九死一生，更何况是他们外门弟子？
但是远天塔的一切都让一切改变了！
他是魔灵的身份被揭穿！因为他，那么多师兄弟死在自己面前；因为他，宗主被群起攻之；因为他，他们才会被算计来到远天塔！
如今，魔界将他掳来，很明显又要利用他！
他只想要取得秘境的烈火通天菊去救母亲，为什么要让他背负魔灵的身份！？
为什么还要背上不容于世的骂名！？他明明什么都没做！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眼前的男人算计的！
这二十天，他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果轩黎雪来到他的面前，他要怎样狠狠地咒骂他；要怎样用言语狠狠地讥讽他；要怎样用最恶毒的语言刺激他！
可真的来了，他忽然有些意兴阑珊了。
骂的再狠又怎样？他是魔灵的身份永远也改变不了了。
还不如…伺机而动。
奶茶says：
感谢一直鲲鹏耶、紫堂宿宿宿宿、潇洒一笑、廉迎的催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