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他必定死了!”柳贵妃嗤笑,“这里,专门针对西域人而制。”
“什么?”牡孤白惊了惊,柳贵妃竟然说这里是专门为西域人而制?
她难以置信地看向柳贵妃,只见柳贵妃哪里还是殿上的装束?一身黑色夜行服,而且眼神凶狠,泛着青光,手中握着长剑,死死地盯着牡孤白。
“早在很久之前,朕得到探子来报,说出现善用蛊毒的不死人,自称依云上城。牡孤白,你可知道这四个字意味着什么?”
赫舍天裕从黑暗处走出来,眼神也是泛着青光,似是吃了什么药,总之,变得不复之前的虚弱。
紧跟着,“啪”的一声,这硕大的洞墙壁全部反过来,瞬间变成一间硕大的宫殿,与别的宫殿不同的是,这墙壁全部都是镜子制成。
牡孤白的喉咙似是被扼住一般,她呆呆地看着被所有镜子照着的依云上城,他没有任何动作,脸上也没有任何表情,明明眼睛睁开,但似是沉睡,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生命迹象一般!
“依云上城,他活了八百年,是不死人,其实也是死人,但,可他就是活着。你可知道,有多少人想着拥有长生?而他做到了。牡孤白,是你将他送到朕的身边,是你,完成了朕长生的梦想!”
赫舍天裕信步走到依云上城的身旁,下一瞬,他抽出一把匕首。
“不!不要!”牡孤白大喊起来。
柳贵妃一把将长剑刺进牡孤白的小腹,牡孤白没有躲过,她的眼神只是看着依云上城。
他怎么了?为什么,他会突然就变成这样子?
“好?那朕告诉你。”赫舍天裕轻声冷笑,“说来也是可笑,朕还担心这个地方困不住他。”
“朕请来五百名法师和尚,在此处做法,然后又将他们全杀了,头颅全部埋在这地下,再杀五百童男童女,将血抹在这里的每一处,如此大的怨气,纵使再凶狠的恶魔,也都会被镇住!”
“恶魔,你这个恶魔,你会不得好死的!”牡孤白大声哭喊起来,但,当看到惨得被无数剑刺穿身体的依云上城的时候,她的脸上已经不知是何种表情。
她紧紧地握着手中的朴刀,顾不得小腹受伤,她盯着依云上城,慢慢地挪动步伐上去。
“依云上城!醒来!依云上城!我命令你活过来!”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大声尖叫、怒吼,“依云上城!”
“没用的。”赫舍天裕哈哈哈地冷笑起来,他手持匕首,“这个男人,其实已经死很久了。”
说话间,赫舍天裕直接一匕首划向依云上城的胸膛,顿时,一道黑血喷出。
“不!够了!够了!”牡孤白猛地摇头,“不要伤害他!不要再伤害他!”
她错了,她不应该跟着找到这里来,不应该带着依云上城到这里!
她以为赫舍天裕的目标是天下,是她的人头,可是,到这一步她才知道,赫舍天裕自始至终的目标是依云上城!
“不,朕想剖开他的身体看看里面到底是什么,八百年的躯体,早就腐朽了才是。”赫舍天裕再次哈哈大笑,眼神凶狠又张狂,脸面狰狞,像是扭曲的麻花,又像是张牙舞爪的饕餮。
“不要,不要,我求你了,赫舍天裕,我求你了……求你放过他……”牡孤白看着脸色都似是透明的依云上城,过往的一幕幕不断闪过。
“我很想就这样一直抱着你……”
“我一定要娶你为妻,我有多少年华,我就陪你多少年华。”
“我怕你离开我半步。”
“让我自私一回。我只贪恋与你一起的每一刻。”
“我为你而来,我为你而学会一切,我等你一日与我举案齐眉,红妆裹衣。早起而描眉,晚寝而解衣。”
“雪又下了好几尺呢,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雪?初雪的时候,你我相遇,雪飘在你的头发上,也盖过我的肩膀我的头发……这昭示着‘白头偕老’呢!”
说过的不离她半步呢?
说过的白头偕老呢?
说过的只对我一个人好呢?
我还在这里,依云上城,你又怎敢抛弃我一人?
牡孤白眼泪汪汪地看着依云上城,挪动着沉重的步伐,一步步靠近。
柳贵妃手中长剑再次刺出,牡孤白一个趔趄,直接跪在地上,口中也吐出鲜红的血。
“啊哈哈哈,哈哈哈!”柳贵妃大笑起来,“牡孤白,杜芷砚,哈哈哈!”随着大笑,她那握着长剑的手都开始抖起来!
牡孤白身痛不及心痛,眼神只是呆呆地看着依云上城。
“怎,怎么会?”突然,赫舍天裕惊讶一声,他盯着依云上城的胸膛,明明被他一把匕首割出一道长长的血痕,衣服都给割烂了的,可是,那伤口竟然在慢慢愈合中!
也就是说,依云上城没死!
意识到这一点的赫舍天裕惊愕万分,他慌乱起来,一把抹上依云上城的血,然后往自己的嘴上抹去,“血,他的血有再造血肉能力!不死之身!”
抹了之后,赫舍天裕依然惊慌,尽管喝了几口依云上城的血,可是,他怕依云上城活过来。
“对,对,挖心!把心挖出来,他就不会活了!”赫舍天裕惊恐得疯癫不已,他将匕首对准了依云上城的心口位置,狠狠刺进——
“不要!”牡孤白尖叫一声,整个人失魂落魄长跪在地上。
可是,没有想象中的心。
赫舍天裕和牡孤白、柳贵妃三人全都惊呆了。
依云上城没有心!
他的心……
这时候,从那心口处不断爬出好些黑色虫子来,赫舍天裕大喊一声,手中的匕首掉在地上,而他惊得向后退了几步。
在这一刻,依云上城的眼皮动了动。
牡孤白呼吸都不敢呼吸,她只是眼睁睁地盯着依云上城的胸口。
脑子里只有三个字,没有心。
没有心。
“很好玩?”突然,沙哑的声音在这寂静的洞里响起。
牡孤白浑身打了一个冷颤,看向依云上城的脸。
僵尸一样的惨白。
依云上城慢慢地抬起手来——
“哐当——”一把长剑被他拔出,掉落在地上。
牡孤白随着那哐当声身心一抖。
赫舍天裕见此,疯了一般拔出腰间的长剑刺向依云上城。
又是长剑没入身体的声音。
依云上城头都没有皱一分,只是看着面前的赫舍天裕。
“不会死,会痛。”他低声喃喃。
他淡淡地看了一眼赫舍天裕,抬手间,继续拔出身体里的长剑。
赫舍天裕惊恐不已,这已经无法用常理来解释了,走,赶紧走!
可是,当他想着要离开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好像走不动!
脚下似是被什么黏住。
赫舍天裕低头看,没想到是一地的黑血,是依云上城的血。
紧跟着,无数的黑色虫子从血中生长出来,慢慢地爬上赫舍天裕的身体!
赫舍天裕大惊大叫,想着要去拨开那些虫子,可是,一些虫子已经钻入他的衣服、皮肤,甚至身体!
而且他也感觉到自己的体内好像被什么东西填满,然后越涨越大,他看到自己整个人都膨胀起来!
“不,不!不!”赫舍天裕尖叫起来,但是,那些虫子已经将他整个身体都撑爆——嘭!
牡孤白眼睛瞪直,整个人想着动,动不了!
柳贵妃看到赫舍天裕那死状,早就吓得魂飞魄散,她扔下长剑,忙向后退,再往殿外跑去,“啊!啊!”
可是,无论她怎么跑,跑到哪里,那黑血紧追着她,最后将她包围、将她吞没!
牡孤白的眼睛始终一眨都不眨地盯着依云上城。
他已经将长剑都拔出去了。
他还是原来那么邋遢的样子,衣服褴褛,不成样子。
他的心口处,溃烂不堪,偶尔能看到一两只虫子进进出出,就像那里是它们的巢穴一般。
依云上城看着牡孤白,静静地看了很久很久。
到最后,他垂眸,然后看向自己已经麻木的身体。
他抬手从怀中摸出一只瓶子,打开,往心口处靠近。
牡孤白清楚地看到红色的虫子钻进了他的心口。
依云上城收了瓶子,那心口的溃烂处慢慢愈合,然后变得如常人一般。
依云上城无声地朝着牡孤白走过去。
牡孤白呆呆地看着他靠近,呆呆地看着他坐在自己的身旁,替她拔出体内的长剑。
她几乎感觉不到痛,就算是有血流出,她都感觉不到那是自己的血在流。
“嫌弃么?”依云上城抬起手,慢慢地抚上牡孤白的惨白的脸颊。
牡孤白被他那冰冷的温度惊得回神、颤抖。
她总算明白,为什么他总会说他有温度,其实他就是没有温度,他已经死了很久很久,已经是行走的僵尸,一具僵尸,怎么会有温度?
没有心的人,怎么会有温度?
他的躯体,他的血,都是黑色红色的虫子。
他是人吗?
绝对不是。
不知怎么的,牡孤白感觉自己很伤心很难过,她看着依云上城,忍不住地无声哭泣。
为什么他会这样,曾经以为自己上辈子被抛弃,被践踏,被侮辱,被灭门,是最惨的一个。
可是,与面前的这个男人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他行走于世间,不是人,不是鬼,就这样孤独地走着,走着,寻找着他所爱的人。
到底是什么样的执念才令他如此执着,到底是什么撑着他变成今日这个模样?
依云上城,我希望你死,也不要这样活着。
可是,我又不希望你死,你死了,我该怎么办?
我……还有资格陪在你身边吗?
嫌弃,你说嫌弃你?我有资格嫌弃吗?
他说,不会死,会痛。
他承受过多少痛?别人受过的伤有伤痕,可是他受过的伤,却没有伤痕,因为一次次被覆盖,一次次伤了又被愈合。
依云上城……
牡孤白看着他,眼泪迷蒙了眼睛,到最后,她哭着倒在他的怀中。
依云上城安静地抱着她,只是呆呆地坐着,另外一手却始终用力给她疗伤。
赫舍天裕政权终于覆灭,赫舍长宁恢复皇太子身份,继而登上清丽皇朝皇位,改国号为“大宽”,随即大赦天下。
赫舍长宁想着要感谢牡孤白和依云上城,可是无论什么角落,都没有找到他们。
而且,什么人都没有见过他们。
有人说,有看到一个身材高大,身穿紫黑色长袍、戴着一个犹如孩童般手腕大小的耳环的男人,和一个手腕戴着银色手镯的女人经过集市,朝着大漠那边走。
又有人说,在江南,看到大约也是此类打扮的男女进了一家胭脂铺,结果,不到片刻,两个人被店家追着跑出来,那男人还喊,“孤白,快跑!”
还有很多很多……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
山涧里一处宅院炊烟袅袅,男人万般无聊地看着眼前的两只虫子在打架。
他的容颜双鬓依旧如当年,年轻而俊逸、引人眼球。
牡孤白走出宅子,看着正在那看斗虫的男人,蹙紧柳眉。
她走过去。
依云上城抬头看她,瞬间一笑,还朝着牡孤白摆手,“娘子,速来,瞧瞧谁胜谁负?”
牡孤白走过去,直接一脚踩在那两只虫子上面,再一伸手,直接揪住依云上城的耳朵,喝道,“用膳。”
“啊——轻点,轻点!娘子!”依云上城轻喊,其实一点都不感觉痛,但他万分乐意配合,然后跟着牡孤白进屋里。
他回头,两只被牡孤白踩扁的虫子重新从沙土中爬起来,然后又开始争斗。
依云上城轻声一笑,回头看牡孤白那脸。
牡孤白嘴角也带着一丝丝笑容,但见他看过来的眼神,瞬间收敛了那笑意。
等到用膳完毕之后,牡孤白起身收拾碗筷,依云上城一把拉住她的手,“别收拾了,我们明天就离开这里。”
他说过,想着带她走遍这大江南北,走遍天涯海角,他的时间不多,所以,每到一个地方,都不会超过一个月。
这里非常安静,没有人打扰他们,所以,他们在这里住了约摸一个月。
牡孤白抬眸看他,轻轻笑了。
“好。”牡孤白不再收拾碗筷。
“天黑了,有河流,有星星,要不,我们去看看?”依云上城一直拉着她的手,眼睛也一直盯着她。
“嗯。”她点头。
两个人坐在那溪水边的石头上,脱去鞋袜,将脚泡在水里。
虽然说春天还有一些寒气,但,这里的河流也不知道从哪里的温泉口流出来,竟然暖暖的。
牡孤白轻轻地偎依在依云上城的身旁,安静地看着眼前的河流。
依云上城也没有说话,他原本就不是会说话的人,只想着安静地有牡孤白陪。
但,牡孤白心中却有事。
她始终记得以前他说过的话。
夜色渐渐深沉,星星也不停闪耀。
“依云上城。”牡孤白轻声喊。
“嗯?”他的声音磁性而带着几分沙哑,但这会儿听又像久酿的好酒,能甜入人心。
牡孤白脸上微红,她微咬红唇,慢慢地伸手爬上他的胸膛,依云上城皱了皱眉,不解地看着她。
“你……想不想……”牡孤白面红耳赤,对于这样的情形,理应由男人主动才是,可是依云上城对这方面似是不感兴趣,乃至于他即使和她走过那么多那么远的地方,距离杀赫舍天裕的事情已经过去了大半年,他也不过和她搂搂抱抱,却始终没有做正事。
“想什么?”依云上城看着她,但当看她脸红如喝醉酒一般,恍然大悟。
“这。”他皱了皱眉。
牡孤白抬眸看他,但又羞涩地低头。
依云上城脸色有些黑沉,缓缓道出,“实话说,我现如今这情况,我不知道会对你影响有多大,会不会对你身子造成伤害……我不敢冒险。”
“那雪山之巅那次洞房……”牡孤白说出口又立即捂嘴。
毕竟,那晚实在火热,由她说出,似是失了女儿家的矜持。
“那是因为我怕你丢下我,因此,我才选择了自私。那时候,我以为一旦拥有你一切,你就不会离开我。”殊不知,是他太天真,这个女人,他无法控制,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牡孤白看着在夜色下、在月亮星星映射下的他,他的脸写满认真。
“那我说,我现在想呢?”她低头,万分羞涩而不好意思,两手揪在一起,但是又想着看他的反应,便又忍不住地偷偷看他。
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一日,抛却所有矜持,毫无羞耻地对这个男人说出那样的话。
这哪里是自己应该说的话啊!
牡孤白抿了抿红唇,只得将头埋得更低一些,才不至于自己太尴尬。
殊不知,依云上城体内的血似是要沸腾起来!
他知道自己已经不算是个人,身体也根本没有温度,就算和她爱了,也不过须臾的欢乐,再加上他只奢求她在身边陪着自己度过光阴岁月,因此,他早就打定主意不会碰她半分。
但没想到,牡孤白主动提出。
“不后悔?”他盯着她问道,抱着她的手都忍不住地收紧。
牡孤白脸上火辣辣,轻轻地摇了摇头,已经下了决心的事情,她又怎么会后悔。
更何况,是他。
依云上城轻声一笑,只是看着她,却没有下一步的动作,牡孤白被他盯着,又懵又不知所措。
突然,他一伸手直接将牡孤白拉入自己怀中,下一瞬,他一个翻身,带着牡孤白直接扎进河流当中。
“喂!”牡孤白慌了,他怎么带她一同掉进这河流里?
她还以为他最起码会抱着她回木屋里吧!
“这水里,是不是很暖?”他问,大手也拉上她的小手。
不问不知道,一问才方觉确实如他所言,这水很暖,而且流动。
依云上城轻声笑,上前一步,将牡孤白抱进自己怀中,吻上她那红唇,与此同时,那大手已经开始不规矩来。
牡孤白恍然,明白他竟然想在这水中……不,不是吧?她的心顿时慌张起来,可耳边听到的却是他那轻笑声。
他似是很开心,又似是很满足。
牡孤白闭上眼睛,罢了,随他而去吧!
依云上城,这个大笨蛋,大傻瓜,大疯子。
翌日,牡孤白醒来的时候,却看到自己已经躺在依云上城的怀中,而他们已经共同坐在一辆马车里,马车咿呀咿呀地走着。
看到他微微敞开的胸膛,露出厚实的腹肌,牡孤白脸上不禁发红。
昨夜的他,凶猛如狼,她几乎都以为自己要死在他的手中。
“醒了?”依云上城睁开眼睛,垂眸看着怀中的牡孤白。
牡孤白脸上红润,将头埋进他的胸膛,轻轻“嗯”了一声。
见此,他轻声一笑,“一直南下,走走停停,可好?”他的时日不多,仅有十八年不到了。
眨眼即是须臾,十八年,太少,太少了。
孤白,我真希望,能够再来几个十八年,再来几个二十年,让我伴你到老、到死。
“嗯,都跟你走。”她轻声回答。
依云上城嘴角微微笑了笑,大手轻轻地放在牡孤白的腰际,有些冰凉,但很令牡孤白安心。
不知什么时候,突然耳边传来一声“哞——”的牛叫声,牡孤白瞬间睁开了眼睛,睡意全无。
“停!”她喊道。
“怎么?”依云上城不解。
“今晚就在这里住下可好?明日再走。”牡孤白盯着他的眼,问道。
依云上城看向外面的天色,天色并不晚,但既然牡孤白想在这里住一晚,那就住一晚。
“好。”依云上城点头,“都依你。”
牡孤白瞬间笑意满满。
两个人找了一间客栈住了下来,依云上城也没有什么事情可做,他也什么都不会,因此,就只是坐在桌旁,一直看着牡孤白。
而牡孤白——在睡觉。
因为昨晚实在是累着了,因此住进这客栈之后,她便又睡了。
当然,此刻睡下,为的是夜晚有更好的精力,她有一件事情必须要去做。
依云上城在桌旁坐了许久,他一直思忖,自己身上还有什么可以跟孟婆交换,还是,年限一到之后,他真正地灰飞烟灭,化整为零?
那,如果真的这样,他又留下什么东西给牡孤白?还是,什么都不留下?
还是,就此满足地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