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目白光淹没了李霄所见的一切,李霄神情不变,缓缓感受着进入门后的变化。
此刻,脚下传来的触感成了李霄唯一的指引,让他勉强能辨明前进的方向。
“六十七、六十八、六十九......”
李霄在心中默数着步数,缓慢而谨慎,耳中充斥着嗡鸣,仿佛有万千蚊虫在颅内振翅。
更诡异的是,李霄分明能感觉到自己手臂在摆动,却完全看不到任何轮廓。
在这片纯粹的白光中,连影子都消失得无影无踪。
当数到第七十二步的时候,白光突然开始褪去,如同退潮般从四周抽离。
李霄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停下脚步稳住身形,当他再次睁开眼时,眼前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绝对的黑暗。
比之前任何一层都要深邃的黑暗,浓稠得仿佛能吞噬光线,哪怕手中灯火比之前更盛,却只能照亮三步之内。
而且这层走廊中还弥漫着令人不适的腐臭气息,像是血腥与某种难以名状的腐败混合在一起。
李霄皱了皱眉,手持油灯缓步前行,昏黄火光在黑暗中划出一道光晕,随着他的脚步,这层走廊的诡异景象逐渐展露无遗。
目之所及之处,尽是断壁残垣,碎裂的砖瓦和倾倒的各种礼器柱散落一地,俨然是一座遭逢大劫的皇宫废墟。
两侧廊柱上悬挂的宫灯早已熄灭,蒙着厚厚的灰尘。
李霄抬手用油灯将其点燃,灯罩上精致的纹路在火光中若隐若现,这工艺之精妙,绝非寻常匠人所能为。
随着宫灯被一盏盏点燃,李霄还注意到墙壁上有着许多残留着刀剑划过的痕迹,深浅不一,像是经历过激烈的打斗。
当整个走廊亮起后,李霄发现这些废墟被定格在一瞬间。
断裂的梁木悬在半空,将坠未坠,散落的瓷器碎片保持着飞溅的轨迹,就连蛛网都凝固在风中飘荡的姿态。
整个走廊如同被封存在琥珀中的标本,诡异而静谧。
李霄环顾四周,目光扫过那些独特的建筑装饰,旋即心中有了猜测,沿着长廊数起了房门。
“十一、十二、十三......”李霄缓步前行,脚底碾碎了几片不知沉积多少年的青瓦。
他依次点过每扇门扉,当数完第十五个房门时,李霄身形微微一顿。
“果然是五代十国。”
李霄低声呢喃,声音在空荡走廊里激起回响,他凝视着最后一扇朱漆大门,“我原以为这层会是是盛唐,或者末年唐朝,没想到竟是五代十国的乱世。”
“后梁、后唐、后晋、后汉、后周......也算是个的乱世了。”
五代十国,这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黑暗的时期之一,短短七十二年就更迭了五个朝代,十多个割据政权互相攻伐。
李霄站在幽暗走廊中,十五扇木门如守卫般林立两侧。
随后李霄轻笑一声,抬手推开了第三扇门,而后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恢弘却破败的皇宫书房。
高大穹顶上彩绘的蟠龙已经褪色剥落,书架东倒西歪,古籍散落一地,正中摆放的龙椅金漆斑驳,御案上也积了厚厚的灰尘,几支腐朽的毫笔散落其间。
李霄环顾四周,发现除了自己的这扇门,这间书房内所有的门窗都被彻底封死。
他随后朝御案走去,只见御案上端正地摆着一本绢布封面的簿册,在满室狼藉中显得格格不入。
李霄拂去簿册上的浮尘,露出深黑色的封皮,却发现没有名字。
“专门留给我的么......”
李霄低语,旋即翻开第一页,只见第一页上题着一行小楷。
“后来者,翻看此书时,望慎之又慎。”
墨迹已经有些褪色,但字迹间的凝重感却透过纸张扑面而来,令读者能明显感觉到其中的警示意味。
李霄并未过多在意,继续翻动着书页,纸页摩擦时发出轻响,在书房中格外清晰。
“朕初登大宝,以武勇承天命,忆昔日金戈铁马,征战四方,扫平后梁、威震四海,复我大唐盛世。”
“如今终得万里河山,皇宫殿内庆功,美酒尚温,龙袍之上犹染沙场血气。”
“可朕定都洛阳,克继大统之后,每至深夜时,朕都感觉后颈寒意顿生,仿若芒刺在背,回首望去,四周空无一物,此后这异样如附骨之疽,昼夜皆有窥伺之感。”
“十月,有道士上书,称夜观天象,见紫微晦暗,恐有邪祟侵扰龙体。不如广设法坛,诵经祈福,或可消除此难。”
“朕承天命!何惧这些神神鬼鬼?”
李霄看完一段话就意识到这本书的主人是谁,后唐国主李存勖。
李霄稍稍回忆了一下此人的生平,好像史书上从未记载过这段历史。
抱着心中的疑问,李霄的目光继续随着书页翻动愈发强烈。
“可朕很快就知晓自己错了。”
“初时,朕批阅奏章之际,总觉有幽幽目光窥探,朕遣侍卫四下搜检,却只余清风穿廊,连猫影都未曾见着。
“而后,用膳时,更衣时,甚至宠幸妃嫔之时,皆似有无数双眼睛紧盯着朕。”
“某夜惊觉,龙床帐幔之上,竟密密麻麻布满瞳孔,待朕定睛细看,却又踪迹全无。”
“朕命工匠以铁板封死书房门窗,于寝殿四角高悬照妖铜镜,还同时点燃烛火将屋内照亮。”
“可那诡异之感依旧挥之不去。”
“祂却非来自外界。它藏于墙缝深处,甚至盘踞在朕的脑海之中!最可怖者,唯有朕能感知其存在。”
“皇后言朕梦魇缠身,大臣劝朕静心调养,可待他们转身离去,朕分明瞧见,他们后颈之处,亦长出诡异之眼!”
“为镇惶惶心神,朕下令修筑通天台,待一切落成那日,看着他们在丹墀之上手舞足蹈,口中念念有词,朕心中忽觉荒谬。”
“他们根本不知,朕面对的是何等异物。”
“当佛道两家恭恭敬敬献上神佛金身时,朕骇然发现,这些神佛的瞳孔,竟缓缓转动,似在凝视着朕。”
“他们在骗朕!这些一堆凡俗之物又有何用?!”
“七月十五月圆之夜,朕登上高台,忽见北斗七星倒悬,繁星错乱,二十八星宿似皆化作瞠目怒视之态,尽数凝注于朕身!”
“朕惊出一身冷汗,身侧护卫却只是扶住朕,伏地进谏‘’陛下保重龙体’,可他们却看不到那些瞳孔,正透过云层盯着朕,盯着洛阳,盯着天下人吗?!”
“难道无人能看见天中异象?”
“自此之后,朕临朝听政,皆如临深渊,群臣皆言朕多疑,却无人能知晓这蛛丝悬颅的异样感。”
“一夜,朕醉卧在龙榻之上,恍惚间,只见一只巨大龙爪破开云层,从天际缓缓垂下。
“它如巍峨山峦,紧握着一道玉玺。”
“朕强撑着身子想要,拿动,却发现无论如何都挪动不了分毫,待朕看清玉玺上的字迹时,‘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八个字映入眼帘。”
“朕如遭雷击,猛地从梦中惊醒,上天给了朕一次机会,但朕却并非天命。”
“直到这一刻,朕才恍然大悟,朕背负上了的‘天命’,是朕无法承受的。”
“可即便如此,‘天命’已经扣在朕的脖颈上了,不是朕自己想拿下来,就能拿下来的!”
“是‘祂’想看朕这个狂妄的凡人,能不能拿下来!”
李霄的手指继续翻动着泛黄的书页,字里行间透出的绝望愈发浓重。
“朕终于明白,这天命非福乃祸!”
墨迹在此处晕染开一大片,仿佛书写时滴落的冷汗。
“每夜闭眼,便见星宿化作狰狞面目。每晨醒来,龙榻之上尽是冷汗浸透的痕迹。”
“为驱散这蚀骨恐惧,朕命人搜罗天下美酒,广纳四方佳人。醉眼朦胧时,方能暂避那些窥视的目光,温柔乡里,才可忘却脖颈上诡异的天命。”
“朕非皇帝,朕不过是‘祂’的奴隶!”
李霄的目光扫过那些越来越癫狂的字句,字迹已经开始歪斜,油灯中火苗摇晃,将书页上的斑驳照得格外清晰。
“朕知道这是在自毁江山,可若不如此,朕早就被逼疯了!太医院的安神汤药,各方的良药补品,都对朕毫无效用,这不是凡间药物所能医治......”
最触目惊心的是最后几页的结论:
“朕参悟了——这乱世之中一统天下的天命,若非千古雄主,万万不能承受!平庸之辈强登帝位,必遭反噬,影响心智。”
字迹在此处突然变得异常工整,仿佛回光返照般的清醒。
“更可怕的是,莫过于这份诅咒会延续血脉,朕的皇子们都已开始夜惊啼哭,梦中呓语着星星在看着他们......”
“哈哈哈哈,可笑那各国庸君,以为各自为王,便可雄霸一方,如今看来,也会和朕一样......”
到此,这本薄册便翻完了,可在最后一页,李霄还发现封底内侧用血写着一段小字。
“后来者,若你亦有帝王之相,切记,要么做开天辟地的圣主,要么......永远别碰龙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