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龙霄真君的传闻已在大都城中沸沸扬扬传了三日,街头巷尾,茶馆酒肆,无人不在议论真君显圣的神迹。
然而,各国使节馆驿内却是另一番景象。
“什么真龙显圣?不过是汉人在装神弄鬼罢了,这小皇帝居然还当真了!”
“我们这宗主国现在连军饷都发不出,所有才编出个什么真君来唬人。”
“我看这大元也是日薄西山了,只能借神鬼之事在诸国面前挽回面子。”
待狂热过后,诸如此类的流言蜚语在大都内盛行,且大多都是他国使者明目张胆放出的话。
元顺帝却对此毫不在意,甚至没有下令制止。
此时一处凉亭中,这位大元皇帝身着质孙服,衣袖高高挽起,全神贯注地俯身在一座七尺高的宫漏前,手中拿着小斧小锤轻轻敲打着这件报时器。
“这里...再微调几分...”
元顺帝喃喃自语,他眯起左眼,用一根银针小心翼翼地拨动齿轮间的卡榫。
当最后一处机关调整完毕,宫漏中的水陡然溢出,顶端的铜制突然动了起来,敲响了清脆钟声。
“成了!”
元顺帝直起腰来,脸上露出满足的笑意,这是他作为皇帝后为数不多的兴趣。
大都内许多人都知晓,当今圣上在木工一道上的造诣极为精湛,就连许多老匠人也自叹不如。
元顺帝亲手设计过多种器具,甚至能等比例缩小一艘龙舟,不仅榫卯结构精妙绝伦,还能和真的龙舟一样在河中游行。
见宫漏的机关完成,元顺帝并未因此歇息,继续手持雕刀,在宫漏正中央雕刻着一尊栩栩如生的玉龙。
他眉头微蹙,每一刀都下得极为谨慎,生怕破坏这完美的作品。
宫漏中的玉龙昂首俯视,龙须飞扬,鳞片分明,威严的目光仿佛能洞穿人心。
这正是元顺帝心中所想象的龙霄真君的模样。
在元顺帝身后,十余名太监宫女静立两侧,新上任的太监总管也在其中,他们不仅捧着果盘和香茗,还要拿着各种元顺帝所需要的道具,连呼吸都放得极轻。
凉亭之外,清风徐来,这正是元廷皇宫内的太液池。
此地是元廷皇帝专属的歇息地,池中水引自玉泉山水,蜿蜒入宫后形成一片开阔如镜的水面,池畔奇花异草间,孔雀悠闲踱步,白鹤引颈长鸣,恍若仙境。
池中按照“一池三山”的仙家布局,三座小岛错落有致,分别以蓬莱、方丈、瀛洲命名。
“呼......”
半个时辰后,元顺帝长舒一口气,终于放下手中工具。
他活动了下有些僵硬的手指,绕着宫漏缓缓转了一圈,突然开怀大笑:“哈哈哈!都来给朕瞧瞧,朕这件宫漏做得如何?”
见圣上心情甚好,周围的太监宫女立刻活络起来,纷纷出言奉承。
一个机灵的小太监连忙附和,“圣上这手艺,连龙须都纤毫毕现,奴婢差点以为真君显圣了!”
“就是,这雕工当真出神入化!这龙睛炯炯有神,简直要活过来一般!”
两名宫女也凑上前来,一个为元顺帝递上香茗,一个为他轻摇团扇:“圣上这手艺,怕是鲁班再世也要自叹不如。”
元顺帝抚须而笑,忽然又问:“你们说...真君会喜欢朕亲手做的这件宫漏吗?”
此言一出,四周顿时有些寂静。
宫女们面面相觑,几个小太监更是缩了缩脖子,他们日夜伺候在元顺帝身边,早已知晓龙霄真君有何等神通,一时都不敢妄言。
自己要是妄议真君喜好,若是说错话被真君知晓......
就在这尴尬时刻,新任的大太监躬身向前:“回禀圣上,这件宫漏乃是圣上亲手制作,耗费百日,用心良苦,真君若是知晓,定然喜欢至极,只是...”
“只是什么?”元顺帝挑眉。
大太监指着宫漏两侧:“只是这两处略显空荡,独留真君在其中,怕是不好。”
他故意顿了顿,见元顺帝眼睛一亮,继续道:“奴婢听闻沧州百姓传言,真君喜好女色,身边还常伴两位仙女...”
“若圣上能添上两位仙女侍奉左右,岂不更妙?”
元顺帝闻言后面露喜色,拍案叫绝:“妙!此言甚合朕意,真君乃是天上真君,怎么可以无人供奉呢?”
说罢,元顺帝迫不及待地再次拿起工具,准备在左边雕出一位持剑天女,右边刻一位捧瓶仙子。
赵德安见状,暗松一口气,就在此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太液池畔的宁静。
只见一名侍卫急匆匆穿过从各方守卫的刀兵下穿过,来到凉亭外单膝跪地。
“启禀圣上,金帐汗国、察合台汗国、伊利汗国等使臣又发出上报奏折,恳请圣上尽快召开焰口法会。”
侍卫的声音因急促而略显嘶哑,“他们声称若七日内再无确切日期,便要率各国使团离京...”
元顺帝手中雕刀停在半空,刀尖距离玉龙眼睛仅差分毫。
“哦?他们当真是好大胆,敢来胁迫朕这位大元皇帝了。”
他缓缓抬头,眼中杀意如利剑出鞘,让太监宫女都不自觉地后退几步。
元帝看着雕刀,心中已然明了这些使者的算计。
这些使者能出访他国,深受自家主子信赖,自然不可能全是蠢货。
想来这几日他们也探寻出了沧州消息的真假,无非是想趁着真君未至,给元廷难堪。
若是寻常法会也就罢了,但这次法会可不仅关乎在元廷威严,更关乎真君对待元廷,乃至对自己的态度!
铛!
元顺帝突然将雕刀重重砸在地上,金石相击之声惊飞了池畔的白鹤。
他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告诉他们,给朕老老实实等着!待真君驾临大都之日,自然会让这些蛮夷开开眼界!”
太监宫女见状连忙低身下跪,那位大太监上前低声道:“陛下息怒,这帮使节不知礼数,不过是想...”
“想什么?”元顺帝冷笑更甚,“想看大元笑话?”
他猛地起身,袖袍带翻了案上的茶盏,“他们以为朕不知道?金帐汗国早已在边境陈兵许久,待入春后就准备大举进攻。”
“而察合台汗国暗中与德里苏丹勾结,只要朝廷稍显颓势,他们便会猛扑上前,分食大元,他们当真是朕的好兄弟啊!”
“圣上息怒!圣上息怒!”
凉亭内的太监宫女们齐刷刷跪倒在地,为首的大太监更是五体投地,额头紧贴地板板,连声告罪。
几个小宫女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果盘茶盏都险些跌落。
“罢了。”
元顺帝突然收声,转头凝视着未完工的玉龙雕像,神色忽然平静下来。
“待真君显圣之时,这些跳梁小丑自会明白何为天威难测。”
随后元顺帝便让侍卫领命退下,这位侍卫刚走不久,凉亭外就悄无声息地出现一位黑袍人。
此人面戴兽纹面具,步伐飘忽如影,对阻拦的侍卫视若无睹。
那些训练有素的怯薛军刚要上前,却在看清他腰间悬挂的金牌后立即退避三舍。
这是直属于元顺帝的密探,唯有十万火急的密报才会亲自现身。
元顺帝余光瞥见那道黑影,手中雕刀微微一顿。
“这又是哪传来的急报?”他不动声色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十丈外候着。”
“诺。”
待太监宫女们鱼贯退出凉亭,元顺帝才重新拿起雕刀,一边继续修饰玉龙的鳞片,一边淡淡道:“说吧。”
密探单膝跪地,青铜面具下传来回响,声音压得极低:“丞相急报,丞相称真君为解沧州瘟疫,耗损过甚,现已陷入沉睡,至于真君何时醒来,一时难以猜测。”
当啷一声,元顺帝手中的雕刀跌落在地,在地上弹跳两下。
元顺帝面色瞬间煞白,扶着宫漏才稳住身形。
他死死盯着密探,声音发颤:“你...再说一遍?”
凉亭内一时寂静得可怕,只有太液池的锦鲤跃出水面,溅起的水花声格外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