拐回头来想一想,苏代的发展轨迹和杜家的发家史像不像?
同样因为避祸而入蜀,同样娶了巴蜀第一大族的庶女,同样成了本土派和外来势力的中间人......
现在他手里唯一差的,就是兵权,而这东西,西北有!
心生警惕的杜家开始调查这位乘龙快婿,入蜀这些年和谁来往密切?都提拔了哪些人?这些人如今都身处何位?手中掌握了哪些权力......
直到此时,杜家仍然怀疑苏代只是有野心而已,可调查的结果却让他们大吃一惊!
苏代这么多年的工夫没有下在中枢,而是将所有精力都放在了最基层,而且渗透的非常彻底。
从基层小吏到普通士兵,从各村里正到农夫农妇......
毫不客气的说,凡是苏代用心经营的地方,除了高高在上的各县军政主官,其余所有都是他的自己人,俨然已成独立王国。
如果只是这样还不太可怕,最多表明苏代有意经营一片根据地,最多再借此蓄养一批私兵,这在乱世之中也算是挺正常的手段。
关键是位置,苏代苦心经营的地盘都在哪里?
自渝州【今重庆】向东,沿长江直至秭归【既今秭归县】,再往东就是大武朝重兵驻守的峡州,正是永历朝的东部门户!
想象一下,如果这些地方有一天突然生变,成都路远来不及出兵,峡州的华夏军便可直过三峡天险,一举攻入巴蜀腹地......
随着调查的深入,又有了更惊悚的发现。
从渝州到秭归正是大名鼎鼎的三峡水段,这里地形险要、条件艰苦、远离富庶的成都平原,世家子弟根本不愿意去那鸟不拉屎的地方受苦,所以各地的军政长官常年只是挂个名,并不实际赴任......
简单说就是,这些地方已经被苏代完完全全的控制了!
调查中的另一个发现,让以杜家为首的蜀中大族决定立刻动手。
他们发现就在半月之前,几个负责居中联络的苏代亲信,突然消失不见了,而去向正是峡州!
......
苏代这一日下朝回到家,照常先逗弄了一会儿襁褓中的幼子。
小家伙正是贪睡的年纪,被爹爹亲了脸蛋也没醒,粉嘟嘟的小嘴只是无意识的吮吸两下,可爱到了极点。
夫人杜月在一旁看着这温馨的一幕,脸上却看不出丝毫欣喜,愁眉微皱,几次欲言又止。
苏代又亲了亲那张小脸蛋,抬起头后淡淡说道:“若是有话,你就直说。”
杜月立刻红了眼眶,声音有些颤抖的问道:“老爷,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苏代眼中杀意一闪,随即恢复了平静,就那么定定看着她。
杜月丝毫不让的回望着他,“老爷纵有心思,为何要急于一时?你并不是那么心急的性子啊!”
苏代看着这个为自己生下两个子嗣的女人,眼神中突然多了一丝愧疚。
“我本是河北卫州人士,这个你是知道的。可还有一件事你不知道,其实我在家乡早已娶妻生子,也是一儿一女。”
杜月泪珠滚下,咬着嘴唇静待下文。
“那年我刚到蔡州上任,便将妻儿留在家乡,想着等安顿妥当后再去接她们团聚,不想就赶上了金兵南下。”
“世人都道我心怀大义,在蔡州四处奔走、散尽资财起兵勤王......却不知我心中只是想杀回卫州,救出家人!”
说到这里,苏代眼神变得自嘲。
“接下来的事情天下人都知道了,队伍只走到一半便一哄而散......你可知我当时为何没像其他人一样逃命,还坚持要孤身北上吗?”
苏代看向妻子,见她并没有答话,眼角突然剧烈抽搐了两下。
“看来你也猜到了......没错,我那时得到了一个消息,老娘和夫人带着我的幼子,一路逃难到了汴梁城下。”
“哈哈哈!”
苏代蓦地大笑起来,笑声凄厉而疯狂,惊醒了怀中幼子,“哇哇”大哭了起来。
“那天杀的老赵家,居然不让百姓进城,就那样把她们丢给女真人肆意屠戮!”
杜月冲上前去,一把抢过了孩子。
苏代没有阻止,眼神呆滞的看着那个缓缓止住哭声的小人儿,“他们不让百姓进城,却放女真人进去了......”
“你说,赵宋每年耗费千万,养了百万大军,为什么连自己的子民都护不住?”
杜月看向丈夫,不知该怎么回答。
苏代眼里的所有情绪突然消失不见,只剩下深深的仇恨。
“别说子民,就是老赵家自己都像狗一般任由金人肆意凌辱,那样的王朝,还有存在的必要吗?”
“当我在汴梁城下看见一片片死不瞑目的赤裸尸体,一具具被吃得只剩骨架的孩童......那一刻我就发下毒誓,发誓要砸碎这个荒唐的王朝,杀死所有造成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老爷!”杜月大叫一声,泪流满面。
她是个知书达理的女子,能听懂丈夫口中的“始作俑者”指的是谁。
“我既嫁给了你,便是苏家的人,你......你带我和孩子逃吧!”
苏代目光一滞,眼神有些不可思议。
老管家突然从后堂冲了出来,冲着苏代吼道:“带上她们!你这就带上她们一起走!”
苏代歉然一笑,上前抱过幼子,顺手搂住了妻子的腰,轻轻摇了摇头,“来不及了......”
话音刚落,堂外嘈杂大起,喊杀声很快从府门方向响起。
华夏八年,七月上,永历朝第一谋逆案爆发,中书舍人苏代入狱。
同日,秭归、巴东、巫山、奉节等蜀东八县同时发生民变,数万衣衫褴褛的贫民围攻县城。
当地驻军拒绝镇压,更有城内军官打开了城门,八县一日间尽皆陷落,起义军汇聚向西,兵锋直指渝州城。
成都朝堂大惊,急调大军平叛,却被起义军在城北杀得大败,渝州陷落。
驻守峡州的张宪得讯后,反常的没有立刻西进,快马请示汴梁。
更诡异的来了,信使离开后仅仅一天,之前还小心谨慎的张宪突然变了一个人,未得圣旨便尽起大军溯江而上,三日内连克三县,兵逼奉节。
永历朝中枢乱作一团,成都周边却无兵可调,慌乱之下急调西北边军南下。
结果五万西北边军刚刚启程,一直虎视眈眈的吐蕃国便大举入侵,一日攻破松潘防线,而后衔尾疾追。
三日后,先前南下的五万蜀军在成都平原边缘被吐蕃军追上,双方激战两昼夜,蜀军战败。
时隔两百余年,突破铁蹄再次踏上富庶的成都平原,所过之处烧杀掳掠,巴蜀大地处处哀嚎。
消息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传出蜀地,天下大哗,民意瞬间转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