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腐儒（下）
虽然这一路由于移动较多，元一并没有布置VcR和直播，但是三人组看看这现场情况也知道了七八分，心下无奈，这个皇帝敢更没用点么！
而跪在地上的宋平雅此时再次暴起，薅着如懿的衣领，边摇晃边吼：“你既然觉得就你一个人是忠臣其他人都是奸妃，那何不效法先贤以死为谏！”
“我如果是魅惑君王的罪人那你这样的忠臣应该要与我同死才对吧！敢不敢与我同死！敢不敢！皇上不忍心的话现在我们就一起触柱吧西八！”
说着竟然真的揪住如懿衣领站起来就要往前冲，和她一同往殿门外的柱子上撞。
容音吓了一跳，忙让璎珞挡住她，肃然道：“平答应，有什么委屈，自然有皇上做主，这般冲动伤人，岂不是坏了仁爱之道！子曰小棰则待过，大杖则逃走，故瞽瞍不犯不父之罪，而舜不失烝烝之孝。你现在这样，更是陷皇上于两难，坏了你的一片忠爱之心。”又让明玉带她和如懿进内殿包扎伤口。
宋平雅复压着如懿跪下，大声道：“嫔妾可以为了保全皇上大义名分暂时不死但因此嫔妾更不能看着这个小人毁了君上的大义名分！”
容音便说：“你们都一同进来吧，在外头奴才们看着也不像话。”
众人到了内殿，容音让她们坐了，对樱儿道：“你去，给平答应包扎一下。”
等伤口包扎完毕，平答应让宫女给她梳好发髻，将两根带血发簪又插了回去。
这个当口妃嫔们也已经你一言我一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
容音转向众人，提高声音：“今日午间，皇上与本宫与太后共进午膳，膳食中有一道菜是酒烹的，皇上进了后，身上便带上酒味。本宫也是如此，今日去找和敬公主叙话，公主还问本宫是不是中午吃了酒。樱儿，那道菜是你制的，你说，是不是这样？”
樱儿看都不看如懿一眼，跪下道：“是。那道药膳叫做鸡酒，本是闽粤一带妇人月子里吃的，但男子吃了也有温补之效。奴婢便制了为太后补身，今日皇上与皇后娘娘来，奴婢想着皇上先前病着，如今虽已痊愈，也适合用些温补之物，所以呈了这道药膳，万没想到因药膳中带着酒味，反而损及皇上的圣誉，奴婢该死！”
容音道：“你是为皇上龙体思量，当然无错，起来吧。”
又对进忠道：“进忠，今儿一直是你在皇上身边伺候，你说，皇上有没有饮酒？”
进忠道：“回皇后娘娘，皇上这几日忙于祭祀，又忙着和大臣谈论国政，别说白日，就是晚上也不曾饮过一口酒！若说有困倦之态，也是过于操心政务所致！”
容音道：“黄太医，你看看，进忠说得对不对啊？”
黄元御上前当众把脉，接着跪下大声道：“皇上无论是脸色还是脉象上看，都未饮酒！”
容音看向如懿道：“娴答应，你还有什么话说。”
如懿虽然被平答应惊着，但听皇后这般问，还是理直气壮道：“臣妾也是听说，有人拿鹿血来了炩贵妃处，担心有人制了鹿血酒献媚讨好。皇上若只是喝酒松身，臣妾并不敢说什么，可若是嫔妃们为求一时之效，给皇上进了鹿血酒，这鹿血酒性子过热，皇上又在体虚的时候，臣妾实在怕皇上虚不受补，伤了龙体。”（台词部分引用自原剧）
黄元御真想求她别说了，皇上本来就不想在人前露了虚弱，日日拿药吊着，连皇后都不知道，她怎么还这么落皇上的面子！
他立即跪下道：“皇上如今已经大有好转，龙体安泰，绝不至于虚不受补。而《本草纲目》亦有载，鹿乃仙兽，纯阳多寿之物，又食良草，一身皆有益无损，鹿血更是有解痘毒之效，别说皇上不曾饮酒，就算主儿们确实有进鹿血酒，皇上适量饮用，也是对身子有益的。”
嬿婉道：“皇后娘娘，臣妾从来没让人拿鹿血过来，只是让人拿了些鹿角胶制作点心。”说着便让春蝉端来那盘鹿胶玫瑰糕，给众人一观。
如懿看到这糕点呈嫣红之色，这才想到容佩说的是“鲜红的一块块东西”，并未说就是鹿血。
黄元御道：“鹿角乃温性无毒之物，炼霜熬膏，有滋补效用，制成小食吃着也算食疗。”
这时樱儿道：“皇上，皇后娘娘，鹿角熬制成胶后，呈鲜红色，而新鲜鹿血确是鲜红色，但干鹿血却是紫色，想是娴答应一时错认了吧。此事始终是奴婢不谨慎的缘故，娴答应也是担忧皇上龙体才冲撞了皇上和主儿们，奴婢恳请皇上饶过她一回！”
说着便叩首于地。
陆沐萍没好气道：“你这小宫女说得好轻巧！娴答应今儿不分青红皂白地说我等与皇上白日纵酒，这事就这么轻轻揭过么！”说着她哀声恳求容音：“皇后娘娘，嫔妾等坏了名声不要紧，皇上的圣誉，也容她这般玷污么！”
皇帝看着面前的樱儿，却是心中一动：这奴婢这几年长开了，倒是与如懿越发相像。
而且她看起来是为如懿说话，实则却是暗指如懿少见识，分不出鹿胶、鹿血，接着三两句话里就把冒犯位份更高的嫔妃的罪名定死了。
他心念电转，道：“庆贵人啊，这樱儿是娴答应的嫡亲妹妹，为了姐姐求情也是顾念亲缘，你就不要过于为难了。”
如懿看陆沐萍一个不得宠的也欺了上来，又见皇帝为樱儿说话，分明还是看重自己的缘故，气焰又高了几分，道：“臣妾身为皇上的妃嫔，直言进谏不算有错。就算皇上是高高在上的君上，我是臣子，不能一劝吗？”（台词引用自原剧）
容音沉声道：“直言进谏？娴答应真是直言进谏吗？凡真心谏君者，无论直谏讽谏，都是以义理为本，家国为重，而非如你这般，外托謇谔之名，内怀嫉妒之心，以狂悖为气节，视廷杖为奇货，毁帝妃之清誉，邀忠直之虚名！”
皇帝心下呐喊，这种时候还是皇后得力啊！
如懿死死盯着皇后，但是一时竟找不出反驳之语，又见璎珞若有若无地活动了一下手指，只得忍气吞声，起身跪下：“臣妾是真心心疼皇上，皇后娘娘若认为臣妾有错，臣妾自己跪下受罚。”（台词部分引用自原剧）
璎珞刚想说上两句，就见宋平雅也站起来，和如懿并排跪下，怒道：“臣妾愿与乌拉那拉氏一同效法比干剖心自证她要是不敢就不能算是忠心劝谏而是如皇后娘娘所说的邀名奸臣！”
如懿顿时惊得往旁边一跌，偏偏这时候容佩已经被拖出去了，没人扶她，她又站不起来。
容音深吸一口气：“平答应，事情不到那样地步，你若拼着一口气求死，岂不是也成了邀名之辈。至于娴答应，”她看向如懿：“你是真的心疼皇上，还是想踩着皇上？从前景仁宫娘娘，永璜，还有你私联外臣对付朝廷功臣，大闹甘露寺那些事情，桩桩件件，今日当着这么多姐妹，本宫不想把话说绝把事做尽，你自己思量，有没有哪怕一刻，你真的有把宫闱的稳定、皇上的感受放在心上。”
她冷静地命令道：“事情既然已经分明，来人，把娴答应和容佩送回去，即刻禁足。平答应伤人，是大错，也去禁足反省。其他人先回去吧。”
平答应被太监宫女簇拥着回去，容音让黄元御也跟过去看看。
其他人也各自离开，两名宫女正要上前拖走如懿，皇帝却忽然道：“等等，皇后。”
他转向如懿道：“如懿啊，你现在身边就容佩一人伺候，你说听说有人送了鹿血到炩贵妃这儿来，不会是……容佩把鹿角胶认成了鹿血，然后这么告诉你的吧？”
如懿心下陡然闪过一丝微光，立刻道：“是。是容佩告诉臣妾有人送了鹿血来。”
容佩先前说过希望离开凌云彻，所以果然是她有意语焉不详，急着立功，想借此哄自己和皇上高兴，不叫他俩对食。
想到这里，一阵被背叛的愤怒和委屈涌上心头。
都是因为容佩嫌弃凌云彻，存了私心，才会贪功冒进，自己才会落得一身骚！
凌云彻与自己的情谊超越男女，非同寻常，什么时候轮到容佩一个奴婢嫌弃了！何况她让自己劝谏皇上，竟然不是全然为着自己，而是为了她的私心！
她越想越委屈，嘟着嘴，嘟囔道：“臣妾本以为容佩是个有分寸的，没想到，她也如此不知轻重。”
皇帝道：“那此事便不是你的错处了，进忠，去传话给外边的太监，今日之事都是容佩挑唆，反而让娴答应和其他人生出误会，让他们用心打容佩二十大板！你的禁足，朕做主，免了吧！”
他生怕容音反驳，忙拉过她的手道：“皇后啊，陪朕进去坐坐，今日之事，朕还得与你商量商量。”
少时容音派人去请鄂贵人，鄂贵人过来一趟，先在外头看见容佩挨打，已经有些害怕；入殿后又听说此事，腿一软就跪下了：“皇上，皇后娘娘，炩贵妃娘娘，平答应年纪小不懂事，就饶她这一回吧！”
容音让她起来，又让人赐座，皇帝也叹了口气：“玉芥啊，你身子不好，别动不动就跪。平答应也是给气坏了，只是这般伤人实在不妥。”
容音道：“黄太医说，平答应有些肝火炽盛，痰积瘀滞的症候，因此容易心情暴躁，言行失当。犯了这样的错，罚是定然要罚的，但也不能一味地罚，该教导的也得教导。既是身上不爽利，本宫会先着人送她回宫，禁足永和宫，让太医调理着，务求让她身体康健，心情平顺。你与她同出北族，等圣驾回銮，就由你去教她。”
鄂玉芥看帝后的态度，料想宋平雅不至于到打入冷宫或是赐死的地步，这才松口气，结结巴巴地找补道：“平答应本贯恩津宋氏，是臣妾母族大儒宋子之后。这宋子……他……他是被山虎会的前身张氏谋害了……之后这个，这个宋氏呢，虽然还在两班之列，但是不再过问北族政务，一心治学，这个子侄么教得……有些迂阔，嫔妾在闺中时听说平答应三岁就在读女四书，难免烈性一些。
而且北族上至王族亲贵，下至平人百姓，有许多人都有一种郁火病，这病会让人冲动易怒，不过因为常见，并不难治。臣妾入宫后倒是很少听说，想来这是北族特有之疾，黄太医既然诊出这结果，那么平答应应是罹患此症，臣妾也只有求皇上与皇后娘娘体恤她病体不适，宽恕她吧。”
其实她有些话并没敢说尽：宋氏先祖宋时列多年前提出大义名分论，主张反清复明，为明复仇，他把握朝政时还扶立了抗清的一位世子上位，直到前明彻底灭亡，北族被女真人打服，改弦更张依附清廷。又过数十年，宋氏在士祸中被张氏整垮，宋时列也被赐死。
宋氏自从当年之祸后便一蹶不振，如今时移世易，也不再坚持反清复明，但仍然放不下大儒之后的名头和遗泽，对后代教养极为严格，甚至到了死板迂腐的地步。
父王恐怕是认为，宋氏和张氏有仇，又看重平雅家教严，尤其重视儒法，不会和金玉妍一般，才会把她送来吧。但是这孩子分明就是学迂了，还得罪了那个妖妃，以后该怎么办啊！鄂玉芥发愁地想。
平答应的事情解决，此事也算告一段落，容音、鄂贵人便要离开。
皇帝忽道：“樱儿，你先留着。”
他站起身来，道：“朕今晚去慎妃那儿用晚膳，樱儿，你跟着朕去一趟。”
当晚，皇帝便让进忠去传消息：樱儿伺候太后周到，让太后病势好转，他也甚为欣慰，决定赏她些首饰衣物，破格提拔为御前宫女。另外，“樱儿”这个名字终究随意了些，他决定给樱儿改个名字，因原本乌拉那拉氏到了她这一辈皆以“青”字命名，便不要辱没她原本姓名，改为“青樱”。
皇帝由此及彼，也想到如懿入宫前的名字，也是青樱，长叹一声，让内务府也赏了如懿一套衣裳首饰。
眼看各处祭祀已毕，风景名胜皆以游赏，自己的身子也再经不住劳顿，于是三月初八这一日，皇帝决定回銮。
三月十一，御驾至德州，弃车登舟，沿运河自水路回京。
三人组登上青雀舫，看着前头皇帝所乘的龙船和太后乘的翟凤大船，还有船后妃嫔的喜鹊登梅彩船，浩浩荡荡，她们心知已经到了时候，虽则两岸春景绵延，也无心去欣赏了。
这些船是新下水的，内务府的人各处加涂桐油，容音便觉得这个世界虽说慢慢走上正轨，到底还是混乱，又因船行虽稳，总不如陆上，少不得提醒众人登船行走时小心足下，以免滑倒。
众人一一应了，便各自登船。
与嬿婉同居贵妃之位的绿筠虽不及嬿婉受宠，却是潜邸旧人，又有二子一女，因此她的彩船排在首位，紧随青雀舫之后，同为贵妃的嬿婉对她也是礼敬有加。
苏绿筠心头熨帖，登船后便邀嬿婉到自己船上赏景。
两人在甲板上相携而行，船头一个刷桐油的太监不经意抬起眼，与嬿婉四目相对。
是凌云彻。
他看起来比从前更麻木了，面无表情，颈上还带着血痕，仿佛是指甲抓的，他也并不遮掩。
嬿婉微微一愣，听得耳边苏绿筠道：“妹妹？”这才反应过来，径直经过他，转头与苏绿筠接着聊起来：“纯贵妃姐姐方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那个容佩了。妹妹你听说了吗，那个容佩在娴答应那回去你那儿闹后，不是挨了打么，听说如今那伤处不但没见好，反而更加红肿了。”
嬿婉惊讶之余，压低声音道：“果真？若是出了人命，她怎么给皇上和皇后娘娘交待？”
苏绿筠也左右看看，与她进了船阁，压低声音：“妹妹呀，皇上待娴答应到底是不同的。当年皇上为着娴答应，弄出多少事情，还差这一件吗？这回虽是只有二十大板，但那些人手里有些软硬功夫，只要掂量好，二十板子下去比四五十板子伤得还重，皇上为了把这事平息了推了容佩出来顶缸，他们当然要打得狠些，不然又有人要死要活的怎么办？所以容佩这回呀，伤得着实不轻。
娴答应明面上也不亏待，让人治了，还给她加了饭菜说是补身，但其实啊就是板油拌饭、血脖子肉，都是油腻发物，最不利于伤口愈合。且那血脖子肉疙疙瘩瘩的，若是疙瘩不剥干净，或许还带病，吃下去怎么能好？还有那个小凌子，听说对容佩原也是冷若冰霜，还被她扇过巴掌抓过脸，现在容佩受了刑，伤又难好，他也跟着磋磨起人来。
可是，娴答应才是个答应，又被罚了月俸，奴才们吃上肉就算恩典了，就算皇后娘娘知道了，事后查起来又能查出什么？小凌子和容佩对食是皇上亲赐的恩典，就是真有打老婆的事情，皇后要管，皇上都不会让她管的，否则不是叫人觉得皇上识人不明？
我呀，还是偶然看见皇上身边的青樱被慎妃妹妹诘问，才知道是她半路碰上慎妃，神色慌张，慎妃妹妹这人你知道的，最恨乌拉那拉氏的人，当下就喝住了盘问，才知道是她发现了不对，在替娴答应遮掩，唉，这奴才也是实心眼的，当年娴答应待她不算多好，如今她倒是还顾着姐妹亲缘……”
嬿婉已经听出这番话中许多前后矛盾之处，心下惊异，但她也心知苏绿筠没什么心眼，问也问不出什么，只得作罢。
这一夜，进忠到了嬿婉的彩船，说山东巡抚新进了一个丝竹班子，皇上让她去龙船上与皇帝、皇后一同赏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