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染红药房的雕花窗棂时,叶草正捏着金针在熟宣上描摹穴位图。
不知是不是午餐时陆蘅说的原因,一整个下午万山启都没再执戒尺,只是站在一旁盯着,目光随着针尖游移,在她做错时语气依旧严厉。
“这里偏移了半寸。”
万山启突然开口,食指虚点纸面。
“嗯。”
自从知道自己的身世,再和万山启一起学习叶草有了一种不一样的画面感觉。
说不清,道不明。
思绪有些飘乱,叶草手腕也不自觉地微颤,金针一不小心在宣纸上戳出细小的孔洞。
她等着熟悉的训斥,却只听到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
“歇会儿吧。”
万山启转身走向药柜,背影竟显出几分佝偻。
“喝口茶再练。”
叶草望着青瓷杯里浮沉的君山银针,忽然想起江暗在家里等着,还是开口道。
“没事,我可以继续。”
“休息一下,学金针不能急于求成,你的进度已经很快了。”
万山启这一次语气强硬,伸手直接拿下了叶草手中的金针。
“好…….”
一直到夜色铺满天空,叶草才扶着万山启从药房走出,将老人送回到主宅,才跟着佣人往大门走去。
站在大门口,叶草怔怔地回头望向宅门,看着门匾上大大的“万府”两字,心底多了不一样的情绪。
从早上到现在,这一天过得格外漫长,格外梦幻,像是一场梦。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交织。
有眷恋,有不舍,有期待。
目前这一切也都只是她的猜测,没有得到真凭实据的验证。
如果她说了他们会相信吗?
还有江暗,他们会接受吗?
…………
万籁俱寂之时,万斯年披着夜色回到万宅,手上拿着一份文件匆匆地向书房跑去。
见书房果真还亮着灯,连门都忘了敲直接闯了进去。
“爸!”
万斯年举着文件的手在发抖。
“怎么了?这么急?”
万山启坐在电脑前,手中正摩挲着一把金色的长命锁。
“dNA比对......99.99%!”
随着万斯年的话语声,万山启手指一顿,但仍旧保持着镇定。
这两年这样的情景实在太多了。
“和谁的比对?”
“叶草。”
万斯年把dNA报告放到了万山启面前。
万山启抓起报告,看着上面写的万山启与叶草的dNA相似度99.99%的字样,整个人狠狠怔住,捏着报告的手指不住的发颤。
脑海中立刻浮现出自见到叶草后的点点滴滴。
“这......怎么可能…”
大脑一片空白,这个结果是他想都没想过的。
“一开始我也没有想过这个可能,但是那天她在茶室中暑晕倒,我给她打针时瞥到了她左臂内侧的四角星胎记,和照片上一模一样,我就把那个针头给藏了起来。但想到她是墨绿的瞳孔,当时想直接放弃,可我发现她和母亲的眼睛实在太像了,最后还是拿去做了检测,没想到真的是妹妹。”
万斯年一反常态的激动。
“……检测报告属实吗?”
突然降临的喜悦,砸得人恍惚。
万山启心乱如麻。
“我亲自盯着的,今天一整天都在处理这件事,肯定属实,叶草就是妹妹。”
万斯年笑着说道,很是肯定。
“可她的瞳孔为什么会是绿色?”
“这个我没来得及调查,但或许和海底实验基地有关,可以明天直接问妹妹啊,dNA做不了假。”
“可她中午…”
万山启想到自己中午和叶草说的话。
这特征太明显了。
难道那孩子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
想到吃饭时叶草有些异常的反应,只不过当时的他没有太过在意。
是因为他一开始拒绝了她,今早教授时还打了她,现在不愿意认他们吗?
想到自己和叶草相处几天下来发生的事,万山启心里慌得厉害。
“或许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世了,但不愿意认我们…..”
“什么?”
万斯年有些不解。
“她住在哪?我现在去找她。”
万山启将手中的长命锁紧紧地扣入掌心,用力得整个手臂都在颤抖,整个人站起来就要往外走。
“现在直接去找吗?唐昭知道她现在住哪,我马上问问。”
万斯年整个人很兴奋,没有多想,立刻打电话给唐昭。
“叶草现在住在哪?”
“嗯?怎么了?”
“确定了,她就是星月,我亲妹妹…..”
万斯年语气激动。
“……….”
电话另一头陷入寂静。
“喂?说话呀,你肯定知道她住哪。”
“…….在….北区的半山别墅9幢….”
说完,唐昭直接挂了电话。
……….
黑色宾利在盘山公路上疾驰,远光灯撕开浓稠夜色。
万山启攥着那份报告,一遍一遍地反复观看,指节几乎将纸张捏穿。
后视镜里,他看见自己浑浊的眼中泛起血丝。
很快到了半山别墅。
九幢很好找,是面积最大最靠海的一幢。
抬头望去,就能看见在椰子树的掩映间的大落地窗内的亮光。
“爸,到了。”
见一旁的老人没有动作,万斯年提醒道。
万山启的手指已经触到车门把手,金属的凉意顺着指尖刺进心脏。
车内一片安静,万山启始终没有扣开车门把手,但那双一直都是严肃淡漠的双眼,此刻正希冀地盯着不远处亮着灯的别墅。
“回去吧……”
“为什么?”
万斯年忍不住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海底实验基地,那样一个生不如死的地方,星月却在里面待了两年,我们早就知道有这个地方,可是却一直没有行动,如果能够早一点….”
他想起今天午后叶草练习金针时,瞥见她后颈露出的陈年针孔和一些已经变浅的疤痕,或许瞳色为什么会变绿色已经不需要去多问了。
如果他早一点去实验基地,早一点捣毁,星月是不是可以少受很多苦?
他这个做父亲的真的很没用。
“掉头。”
万山启松了手,重新靠回了车坐上,“去慈云寺吧。”
凌晨一点的寺庙空无一人。
万山启跪在观音像前,掌心死死抵着那枚长命锁。
香案上摊开的经书被夜风掀起一角。
“信女陆蘅,愿折寿二十年换星月平安......”
他翻看着妻子这些年抄的经书,好几处墨迹都已经被泪水晕染得模糊。
“今晚把这些年收集的海底实验基地的报告都找出来。”
“…嗯,不过报告有很多,想要知道哪个是星月不太容易,而且陆光和已经死了。”
万斯年也跪在一旁。
这里他很熟悉,少时也总是和母亲来。
自万星月失踪后,原本只相信科学的陆蘅每次来这一待就是一天,抄写的经书一叠又一叠。
“陆荇她肯定知道。”
万山启眼中戾气骤深,语气肯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