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王府的朱漆大门在身后无声合拢，将宫苑夏夜的粘稠花香与虫鸣彻底隔绝。前厅的灯火通明，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闷。
冰鉴里散出的丝丝凉气，驱不散空气里沉淀的、属于权势与猜忌的燥热。
流光青碧的身影穿过垂花门廊，步履依旧平稳清冷，衣袂上疏落的银线寒梅在灯火下泛着微光。
她径直走向通往内院的抄手游廊，仿佛身后那片辉煌宫阙的喧嚣与暗涌，不过是拂过梅枝的一缕夜风。
“站住。”
一个声音自身后响起，不高，却沉凝如压城的铅云，瞬间凝固了游廊里流动的空气。
流光脚步顿住，未回头。她听得出那声音里压抑的暗流——是沈怀信。
脚步声自身后靠近，沉稳，却带着无形的威压。
沈怀信的身影笼罩上来，蟒袍的威重气息混合着他身上惯用的、清冽的墨梅香气，将她清冷的青碧身影完全笼罩。
他没有绕到她面前，只是停在她斜后方半步之距，一个极具压迫感的位置。
“这么晚了，” 沈怀信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伸手拂动她鬓边几丝碎发，带着一种冰冷的探究。
“爱妃不在席上安坐，也不随我的车驾回府，独自一人……去了何处？”
他的语气黏腻冰冷，仿佛毒蛇在流光身后吐信。
流光缓缓转过身。
灯火清晰地照亮她冰封的面容。额角鬓边，沾染着几丝不易察觉的、被汗水打湿的碎发，更添几分清寒。
她抬起眼帘，迎上沈怀信审视的目光，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只有一片坦然的沉静，与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
“我见席间闷热，酒气熏蒸，恐御前失仪，故而在宴散后，寻了处僻静水榭，吹了会儿夜风，醒醒神。” 她的声音清冷平稳，如同叙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
“哦？哪处水榭？我回府时，似乎并未见你踪迹。” 他的话语步步紧逼，不留喘息余地。
流光冰封的眼底依旧平静，甚至唇角几不可察地牵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无奈的弧度：“是揽月轩后面，那处临着太液池支流的小水榭。花木深了些，路径也偏僻，寻常少有人去。我贪图清静，便多待了片刻。”
她顿了顿，目光坦然回视着沈怀信，“殿下回府车驾煊赫，走的是正阳大道，妾身作为侧妃，走的是西六宫后夹道，自然……未能遇上。”
沈怀信正要罢休，目光却落在她微微敞开的袖口处——那青碧的素锦袖缘上，一点极其微小的、暗褐色的污渍，如同雪地里的一点墨痕。
“如若真如爱妃所言，只是去水榭吹风醒酒，爱妃身上怎会有血？”
流光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自己的袖口。她冰封的眼底，终于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如同被惊扰的涟漪，但转瞬即逝，化作一种近乎坦然的无奈。
“我是去水榭醒酒，但是路过冷宫，遇到了戎狄送过来的质子。
你是知道我的性子的，路见不平必然拔刀相助。那质子被一群太监折辱，我看不过去，顺手帮了那个少年。
少年伤的重，恐怕是我给他留药的时候不小心沾到血了。我不想说出来让你烦心，我知道帮质子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好事。陛下厌恶质子，更厌恶戎狄，此举若是让陛下知道了，对你不好。”
她抬起手，用素白的指尖，极其自然地拂过那点暗褐污渍，动作轻柔得像拂去一粒微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