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宫庭院,在王敬直佩服到五体投地,李承乾颇有些不是滋味的注视下。
李斯文如同贵族老爷般,在长乐、晋阳两位公主的服侍下吃饱喝足,摸着肚子起身,慢悠悠的朝着凉亭方向走去。
见此,还想打趣两声的李承乾脸色一正,挥手示意王敬直紧忙跟上。
“斯文...你是不是又想到了什么?”李承乾拄着手杖小跑两步,追到李斯文面前。
李斯文不作回应,先是伸了个懒腰,直到站在那张白宣底下,这才看向两人:“刚才看书看得头晕脑花,想岔了。”
“走私重器一案里最重要的不是源头的韦挺,更不是只与弓弩相关的褚彦甫,而是那个将上下关系打通的人。”
说着,李斯文手指重重按在了,最中‘杜敬同’的三个大字上。
细细观摩便能发现,这张白宣上几乎所有人,不管是最上的韦挺,居中的军器监正监温宏正,亦或是底下的十数位工匠,都与这个名字有所牵扯!
“此人...是建成旧臣杜淹家的老二,入仕蒙荫任中书舍人,后进鸿胪寺少卿。”
李斯文回忆着文本上的情报,将吃饭时想到的要点说与两人:
“若是将这张白宣上分布的人脉网,以时间线分割开来,那不难发现。”
“早在贞观二年,杜淹逝世后,‘杜敬同’这个名字,出现在百骑名单上的频率便急速升高,甚至有将韦挺取而代之的迹象。”
“而在去年韦挺被缉拿归案后,此人更是一跃而起,成为了走私重器的关键。”
在两人一脸惊愕中,李斯文侃侃而谈:
“已知,韦挺身为建成余党,关陇门阀的中流砥柱,一直在各方配合下,暗中招收兵马,私藏兵器铁甲,谋划不臣...”
“一经暴露就是死全家的罪名,为何韦挺会突然选择藏于人后?结论,必定是此人代替了韦挺在其中的作用,新老更替!”
见王敬直两人面露若有所思之色,李斯文又道:
“当然,某能顺利意识到这点的关键,在于此人官职。想想看,这与昨夜刺王杀驾一案有何联系?”
不再留出供两人思索的时间,李斯文直接拿起毛笔,在白宣上再添几笔给出答案。
一是中书令封伦及相关前朝旧臣;二是继承自韦家韦挺的关陇人脉;三是鸿胪寺少卿李孝慈,还有他背后的淮安王府。
本是毫不瓜葛的三方,却在此人的牵线搭桥中,隐隐呈三足鼎立之势力,进退与共!
见此,李承乾豁然惊醒,指着杜敬同的名字厉声喝道:
“中书令封伦年事已高,在家闲赋久不问朝政,为何今天却一反常态的突然上朝,配合群臣针对斯文?”
“想必...就是此人在其中充当说客,联合多方势力!”
王敬直则直直盯着‘鸿胪寺少卿李孝慈’的名字,而后一锤手心,终于想明白了心中疑惑:
“这样就说得通了,倭使犬上的供词也能作证这个猜测!”
见两人视线朝自己看来,王敬直尴尬一笑,来时路上只顾得这些账册文本,早就忘了要将倭使犬上招供的事情告知他俩。
双手合十求得两人原谅后,王敬直脸色一肃,说起了正事:“自百骑司出来,某心中便一直有个疑问不解。”
“昨夜李道彦带大批人马暗访鸿胪寺,如此兴师动众,为何却没有惊动任何一个看守将士,甚至就连倭使犬上,也被他打了个措手不及!”
“现在看来...就是杜敬同在暗中通风报信,将戍卫将士的巡查路线告知了李道彦。”
“当然,也不排除杜敬同提前将这些人安排好,藏在了鸿胪寺的其他位置。”
王敬直不敢说的太绝对,但越是分析,杜敬同的嫌疑也就越大:
“反正鸿胪寺里,绝对藏着淮安王府的人手,位置还不能太低,否则哪里来的这么大的能耐,不出意外的...应该就是他,鸿胪寺的二把手!”
李斯文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而后拍手,示意两人回神,继续听自己分析:
“总结来看,今日起事的淮安王府、关陇门阀,还有前朝老臣及封伦,都与此人脱不了干系。”
“还有某之前那个猜测——从韦家查抄出的那些铁甲兵器,也与此人紧密相关!”
李承乾心中斟酌,也没发现什么疏漏的地方,哪哪都能相互验证,便点头附和道:
“若咱们今天分析没错的话,那杜敬同此人,便是刺王杀驾一案里至关重要的一环,当务之急,还是通知百骑,将此人缉拿归案!”
话音未落,在李斯文的示意下,王敬直如蒙大赦,向两人匆匆拜别。
现在哪里还顾不上天色已晚,赶紧揣着这张白宣去和皇帝叙职,防止此人畏罪潜逃才是正事!
...
笑容勉强的告别一众友人,杜敬同忧心忡忡的走进家门。
坐在胡凳上,长长叹气一声,手臂也是控制不住的打颤,艰难的给自己满上杯水,也没心情去擦拭桌面上的水渍。
人都快死了,哪里还有闲工夫去在意这些旁枝末节!
自打收到消息,得知今日朝廷之上的变故后,他心里就是止不住的不安。
封伦联合关陇群臣,一起向蓝天县公李斯文发难,请求皇帝将其治罪下狱,可李二陛下却一反常态的选择包庇,甚至默许几个国公拖延时间...
没有将李斯文一棍子打死,更没有平了军器监的一沓烂账...那等百骑慢慢搜查下来,他家算是完了。
在大唐,无论甲胄材质何如,哪怕是兽皮编织的皮甲,那也属于严禁管制的禁品,更不要说质量远胜于普通铁甲的玄甲,抄家灭门的死罪。
而且玄甲还是朝廷独一门的工艺,败露后连亡羊补牢都不可能,坊间出厂,那是一眼假的东西,连他这个门外汉都骗不过去。
而从大理寺任职的友人那边打听到,倭使犬上根本就没有被缉拿归案,而是由百骑另行监管...
自那一刻起,杜敬同便像被盆凉水从头浇到脚,心里冰凉一片。
他家摊上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