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4 章 认贼作父
天石山，赌市。
夜色如同浓墨一般，将群山与湖泊尽数吞没。四面竖垂的岩壁耸立，底部湖面漆黑，犹如深不见底的大洞，格外阴森狰狞。
天地间除了瀑布的水声，听不到其余的任何活物声响。
忽地，一道浑厚男声划破瀑布的喧嚣，响彻山间。
“仙盟卒鹰，领首席之命，彻查赌市，捉拿逃犯！”
话音还未落下，山谷间便响起无数道齐整划一的号子，雷霆一般，响彻山巅。
“彻查赌市！捉拿逃犯！”
“彻查赌市！捉拿逃犯！”
上千道人声一同响起，震得湖面都泛起阵阵波澜，极具压迫。
群山之间，天湖之上，近千名卒鹰御剑列阵，在空中呈半扇形，几乎要将整个山谷围满。
队伍最前列，站着一个身材魁梧、浓眉大眼的中年男人。
男人一身甲胄，腰配长剑，神情肃然。一侧眉毛从眉峰处断开，更多了几分不怒自威的气势。
此人正是卒鹰首领，卫钊。
他眉头紧锁，目光宛若两道利刃，紧紧盯向飞溅而下的瀑布。片刻，他抬手一挥，众人的声音立即停下，天地间便又只剩下奔腾的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只听“叮铃”一声，众人只觉得耳膜一震，轰鸣的水声也在刹那消退，脑海中只剩下那轻灵的铃声。
那铃声如同破开雾霭的一道霞光，清脆又空灵，仿佛是从仙境中传来一般。
“叮铃、叮铃——”
几道铃铛声由远及近，由小变大，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朝他们靠近。
瀑布的水帘悄然打开，露出其后黝黑的裂缝。
薄雾弥漫，两颗硕大的蛇头缓缓从裂缝中探出，两对橙黄的眼睛犹如四只明亮的灯笼，在雾中散发出莹莹的光晕。
蛇信吞吐间，两条巨蛇身躯的间隙下，两道身影逐渐浮现出轮廓，铃铛声也越发清晰。
卫钊眼神一沉，单手握住剑柄，做足了对方忽然发难的准备。
但没过多时，他脸上的杀意却在看清那两道身影后凝固。
原因无他，只因那铃铛声的主人——居然是两个七八岁大的女娃娃！
那二人仿佛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不仅长相一致，神态动作也仿佛照镜子一般。虽是小小年纪，却给人一种说不出的阴柔鬼魅。
头顶银冠、肤白如纸、眉眼如墨，活像一对从阴曹地府中款款走出，制作精美的纸扎人。
在场的大部分卒鹰都从未见过这场面，眼前光是那两条大蛇就足够令人汗毛倒立，更别谈最后出来的那两个似人非人的东西。
在众人的注视中，二人缓缓露出勾起嘴角。
“小女阿紫。”
“小女阿红。”
“——见过诸位。”
女童的嗓音幽幽，回荡在山谷间，格外森寒。
“赌市尚未开市，不知诸位仙长深夜造访，有何要事？”阿红道。
还未等卫钊开口，却听一个金发金瞳，高鼻深眼的男子迈出几步，厉声喝道：“赌市涉嫌窝藏仙盟重犯，首席大人下令特批师尊率人前来搜查！奉劝尔等最好乖乖配合，否则上千卒鹰，足以荡平赌市！”
一番话毕了，飞扬跋扈，铿锵有力。
卫钊的脸色不是很好看。无论是身为卒鹰首领还是师尊，他都尚未表态，塔乌尔却擅自发话，实在不合规矩。
他侧目扫了塔乌尔一眼，呵斥道：“谁准你说话的？滚回去！”
后者挨了训，脸上却无半分惧色，后退两步回到队中。
塔乌尔作为迟重林同父异母的兄长，容貌与他有着几分相似，却比后者更具异域特征，面部轮廓棱角分明。
比起两年前赌市一面，他明显瘦了许多。北疆人的骨相本就立体，五官挺拔，如今皮肉消减，反倒衬得面颊凹陷，眼窝暗沉，一副精气亏损的模样。
但与气色截然相反的是，塔乌尔的眼神却极亮，满是熊熊燃烧的野心。那双金瞳本该极具生气，但与萎靡的外形相结合，却显得格外违和古怪。
另一边，阿红阿紫像是没听到塔乌尔的激昂陈词，全程连眼神都未曾分给他半点。
“——是哪个不长眼的要荡平赌市？”
一道熟悉的声音自岩隙飘出，尾音上扬，仿佛带着钩子一般。
听到这个声音，卫钊脸色微变，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虞美人？她怎么会在这儿？
随着两声哼笑，一道身影飘然落至众人面前。虽是深夜，她身上的纱裙却璀璨依旧，映出一片破碎星光。
“哎呀，这不是卫大人吗，”虞美人轻笑两声，语气熟稔，仿佛跟卫钊是许久不见的老熟人一般，“好久没见了，瞧奴家这嘴，不知是您大驾光临，真是罪过……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卫钊皱眉，像是不想多与她过多交谈，公事公办道：“虞阁主，赌市涉嫌窝藏逃犯，还请行个方便。”
“逃犯？”一听此言，虞美人故作惊疑，无措地睁大双眸，抬手掩唇，“这可了不得。若真有逃犯作恶，奴家还得麻烦卫大人保护才是。”
说着，她眼珠轻转，被指腹掩着的嘴角弯起不明显的弧度，捏着嗓音徐徐道：“赌市是恩师的地界，奴家虽可自由往来，这等大事却做不了主。卫大人说赌市窝藏逃犯，所言可有佐证？”
“自然是有证据。”卫钊一脸义正言辞，“多日前仙盟接到暗报，有人目睹叛徒陈泫曾多次出入天石山地界，似乎与赌市有所往来。关于此事，赌市如何解释？”
“陈泫？”虞美人微微挑眉，回头问阿红阿紫，“你们见过吗？”
阿红阿紫连连摇头，头顶银冠被晃得叮叮当当的响，好不热闹。
“没见过。”二人异口同声道。
“你们见过吗？”虞美人又抬头去问那两条蛇。
巨蛇被问得一愣，连蛇信子都忘了吐，一时瞪着眼僵在原地。
“大人看到了，”虞美人回首摊手，笑吟吟对卫钊道，“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人。卫大人，请回吧。”
这态度，完全是不加掩饰的敷衍。
卫钊几乎要被气笑了，冷声道：“虞阁主这是把在下当傻子耍吗？”
“奴家怎敢~”虞美人笑中藏刺，“‘经人暗报，有人目睹’，卫大人轻飘飘两句话就要带着乌泱泱一帮人闯进来，威风得很。按您的说法，若奴家说曾亲眼见到仙盟勾结魔修，是否也能率人前往仙盟搜查啊？”
“你说什么？！”不知是哪个字戳中了卫钊的痛点，他当即暴喝一声，满脸怒容，像听到了世上最侮辱人的话语。
他猛地挥手，指向身后众人：“在我身后，都是为了保三界太平，与魔修拼死厮杀无数次的生还者——你问问他们，身边每年有多少弟兄死在魔修手里？！在场的哪一个不恨魔修入骨？！”
卫钊双目赤红，死死盯着眼前的虞美人，沉下声线缓缓道：“与魔修勾结，这句话，虞阁主倒是好意思说得出口。”
“……”
虞美人与其对视片刻，随后偏头错开目光，发出一声嗤笑。
这倒是了，她的确没什么资格说这种话。
毕竟要论勾结魔修，她才是头一号修真界叛徒。
“卫大人，奴家今日心情不错，发发善心，送你一句话。”她侧眸看向卫钊，眼底划过几分冷意，一字一顿道：
“做人切莫心眼太实，小心眼见非实、认贼作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