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清鉴赶到巷子里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黑沉无光的小巷里静静卧着一个无声无息的身影，不远处是一具姿态扭曲的枯骨。
梁再冰侧面躺在地上，右手无力地垂落，蹙着眉头像是陷在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中。
江清鉴沉默地站在原地，脑子生锈了一般，做不出任何反应。
随行的警员都心有戚戚地收声。
在参与调查这个案子之后，他们都或多或少有过牺牲的心理准备，但挡在他们面前的却是一个没有任何责任义务，却挺身而出的热心市民。
连一向跟梁再冰的盛京宇也一声不吭，偏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陈安失魂落魄地发了几秒呆，越过默哀的人群扑到梁再冰身边。
心跳和呼吸全都停止，温热的身体逐渐变得冰冷僵硬，最后一点生命的假象也很快消散。
无论从哪个角度看，梁再冰都已经彻底死去。
梁再冰身上依然萦绕着那很能勾起食欲的食物香气，要吃掉他的话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如果真的有灵魂存在的话，梁再冰说不定还会飘飘悠悠地挂在他肩上逗他，“我反正是死了，要身体也没用，要不你趁热尝尝？”
但陈安却生平第一次觉得乏味，甚至胃里翻腾着想要呕吐。
他也真的这么做了。
毫无征兆地，陈安跑到墙根边上，喉头涌动着大口呕吐酸水。
十一按着陈安的肩膀，视线依然流连在那具冰冷的尸体上。
眼看着陈安死死攥着骨刺，发泄一般将旁边那具枯骨捅得不成人形。
江清鉴上前拽住陈安，对上他野兽般的森冷眼神，“梁缘说不定可以救他。”
陈安呆滞了一瞬，倏地松开手，任由骨刺砸在地上。
江清鉴弯腰抱起了梁再冰的身体，转头走出了巷子。
江清鉴在最短时间里把相关证据文件都交给桐州市局的人，在结案前就匆匆回了青江。
舆论什么的就让媒体处理，“连环杀人案凶手在警察追捕下畏罪自杀”，以后也不会再出现死者，公众就算怀疑警方草率结案，最后也会偃旗息鼓。
知道梁再冰这人臭屁，薛定谔的注意形象，江清鉴特意把他打理干净穿戴整齐塞进特制的冰棺里。
为了方便运冰棺，江清鉴直接包了专机，带着其他人一起回了青江市。
林奕森把尸体检查过一遍之后对江清鉴摇了摇头，“人已经死透了，你真要我救的话我也能试试，但是能不能留个全尸就不一定了。”
江清鉴面无表情地把棺盖盖上，以防林研究员研究兴致大发要拿梁再冰的尸体练手。
林奕森不敢触他霉头，悻悻地往后退了两步，“目前的医学水平是救不了了，要不你去找个神婆试试？我问问我朋友有没有认识的。”
“不用了，这样吧。”
江清鉴通过白枫丹联系上了梁缘，约好在青山观碰面。
当初被他推倒的破败道观，经过几个月的重建已经基本落成，青山绿树环抱中竖起一座宏伟的道观。
宣传宣传一年香火钱都能收不少。
可惜，这个财迷不能亲眼看到了。
七尺三的透明棺材停在道观中庭，不用打开棺盖都能将那张安宁的面孔看得清晰。
已经过去了一天，尸体身上依旧没有明显的尸斑，也没有腐臭，就好像只是睡着了，翻个身就会醒过来，挠着头打哈欠。
尽管这只是冰棺在发挥效果。
江清鉴有想过，只要人没死透，就算变成植物人，一辈子用仪器给他吊着命也没关系，就当养了盆狗尾巴草。
但没有这个机会。
三个人从凌晨站到太阳重重坠下，夜幕重新爬上天空。
异管局的所有成员都来过又走，留下了一地沾着露水的黄白菊花。
都说葬礼最能看出一个人这辈子过得怎么样，那他这二十几年也不算白活吧，死了还有一堆差佬来送花。
江清鉴揉了揉眼睛。
这家伙，怎么人都走了还老在他脑子里碎碎念。
江清鉴勉强把注意力从梁再冰身上移开 看向陈安和十一。
十一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缩成小小一团，单薄得仿佛风一吹就会跟着飞走。
这个时刻他才像一个真正的孩子，会因为朋友的离去而脆弱伤怀。
陈安也一声不吭地杵在旁边，一整天滴水未进，沉默着没说饿。
十一也没说要烧饭。
他们还还没有准备好分别。
江清鉴毫不怀疑，没人拦着他们俩后半辈子都能立在墓碑前面充当镇墓石狮子。
不把他们安置好，梁再冰托梦都得来骂他。
想到梁再冰在梦里指着他鼻子骂的场面，江清鉴想笑，扯动嘴角却只有湿潮的水汽划过。
“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回去跟妈妈一起住吗？”江清鉴望向十一。
跟母亲拧巴了这么久终于说开了，回去享受家庭的温暖、普普通通过完这一生应该也是不错的选择吧。
“不。”十一的视线片刻没有从冰棺里那张爬满寒霜的面孔上移开，声音轻得不可思议，“我想把他没做完的事做完。”
“我想帮他报仇。”
就算死在中途也无所谓。
陈安只木木地点了点头。
白枫丹肩上擎着浑身雪白的飞蛾，一步一步走到青山观门前，衣裙都被露水和尘灰扑得脏兮兮的。
飞蛾振动翅膀，从白枫丹的手上晃晃悠悠地飞到冰棺上落下。
江清鉴心里燃起一丝渺茫的希望，尽管他也知道这根本就是妄想。
白蛾隔着一层玻璃歪着头打量里面的人，似乎无法理解发生了什么。
江清鉴抿紧嘴唇，一眨不眨地注视着那方。在飞蛾重新扑扇翅膀落回白枫丹手上的时候，眼底的最后一点火光彻底熄灭。
梁缘也没有办法啊……
白枫丹无论什么时候都是一副无所动心的淡然神色，也不会说什么好听话来劝他们节哀。
这句话他们今天已经听了几百遍。
“一念升太清，再念归太无。”
白枫丹低低念颂完，便毫不留恋地走出山门，向着山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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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非常默契地错开时间，轮流在冰棺旁边待了一会儿。
江清鉴不知道他们单独待着的时候在想什么。
他只知道自己在透过这张毫无生气的面孔，想念那个瘦瘦小小但鬼点子很多的小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