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登把调查报告往桌上一放，纸张边缘在日光灯下泛出冷白的折痕。
陈北安指尖捻起打印着转账记录的页面，建行网点的监控截图里，王腾穿着件灰扑扑的夹克，领口沾着星星点点的水泥点子，在Atm机前输密码时，左手不自觉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磨得发亮的金戒指——那戒指内侧刻着的缠枝纹，和技术科刚从王艳红手机壳上提取的装饰纹路比对，重合度高达百分之九十八。
“建材市场的老规矩，大额交易都走公户，哪有老板亲自往工人私卡转钱的？”包月弯腰盯着报告里的交易备注栏，那片空白在密密麻麻的表格里显得格外刺眼，“我让银行查了林才贵的工资卡流水，这一万块是半年来唯一一笔大额进账，前一天刚到账，第二天一早就取成现金了。”她用红笔在取款网点的位置画了个圈，笔尖重重戳了两下，“巧得很，这网点就在茉莉家小区对面的24小时便利店里头。”
陈北安忽然起身，投屏上的人际关系图被他用遥控笔放大，王艳红和王腾的连线旁瞬间弹出一串通话记录。
“案发前三天，王腾给王艳红打了七个电话，最长的一次聊了四十六分钟。”他点了点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戳，数字在黑底上泛着冷光，“最后一个电话结束时，正是茉莉跳楼身亡的前的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段。”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大了起来，豆大的雨点敲在玻璃上，发出密集的噼啪声，像是有人在外面急着敲门。
顾登忽然想起什么，从档案袋里抽出张泛黄的材料验收单：“这是林才贵工地的签收记录，他买的那批钢筋型号对不上，全是快过期的废料。但你看签字栏，验收人写的是王腾的名字——他既是卖家又是验收人，哪有这么干的？”
“用废料充数，省下的钱私下分了？”包月指尖在桌上敲出急促的节奏，像是在给这团乱麻卡点，“可王腾是卖家，按道理该是林才贵给他打钱才对，怎么反过来了？除非……”
“除非这根本不是买卖。”陈北安拿起遥控笔，在茉莉那份保险单上圈出生效日期，红圈恰好把“意外身故保额五十万”的字样框在正中央，“这份保单生效那天，王腾的建材店刚进了一批同型号的废料。林才贵取走的三万块，数额正好是这批废料和正品钢筋的差价。”他忽然停顿，目光落在韩月的证词记录上，那里用蓝笔标着一行小字——“茉莉说后妈最近总在偷偷算一笔钱，有想要动茉莉父亲留下的遗产的念头，还念叨着‘够不够给表舅的’。”
办公室的灯忽明忽暗，镇流器发出轻微的嗡鸣。
投屏上王艳红的证件照正对着韩月的证词，女人嘴角那抹刻意的微笑在闪烁的灯光下显得格外诡异。
顾登猛地拍了下桌子，搪瓷杯里的茶水溅出半杯：“韩月知道的太多了！她这几天帮我们查茉莉的案子，肯定顺藤摸到了王腾和废料的事，说不定还查到了那笔保险金的猫腻……”
“走。”陈北安抓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遥控笔在指间转了半圈，笔帽磕出轻响，“去王腾的建材店。”他走到门口时忽然回头，目光扫过投屏上那张人际关系图，王艳红和王腾之间的连线在闪烁的灯光下忽明忽暗，像条被水泡得发胀的麻绳，“林才贵取走的现金，说不定就在那堆废料里藏着。”
警车刚驶出警局大院，雨刷器就在挡风玻璃上急促地左右摆动，划出两道扇形的水痕。
包月翻着手里的笔录本，忽然指着其中一页说：“我对茉莉尸体解剖的数据报告显示，茉莉胃里有没消化完的酒心巧克力。韩月之前说过，王艳红来找茉莉除了要钱还是要钱，从来都不会买东西过来，更别说是价格比较贵的酒心巧克力了，但王腾的建材店柜台里，总摆着这种蓝盒子包装的巧克力。”
陈北安没接话，只是把油门往下踩了踩。
警车破开雨幕，远处建材市场的霓虹灯在雨雾里晕成一团模糊的橘红，像块没凝固的血痂挂在天边。
他盯着前方被车灯劈开的雨道，忽然想起韩月昨天在警局说的话——“茉莉出事的前一天，说要去给表舅送个东西，还不让我跟着。”
建材市场的铁门虚掩着，锈迹斑斑的铁锁在门环上晃来晃去。
陈北安推开门时，一股混合着铁锈和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堆在角落的钢筋废料上盖着块帆布，帆布边缘渗着深色的污渍，像是被什么液体浸泡过。
“就是这儿了。”顾登掀开帆布的一角，露出底下裹着黑色塑料袋的钢筋，“林才贵的工友说，他取完钱那天，就是扛着这么个袋子回的工地。”
陈北安蹲下身，指尖划过塑料袋表面的褶皱，忽然停在一处不规则的凸起上。
他用刀划开袋子时，金属摩擦的刺耳声响里，除了锈迹斑斑的钢筋，还滚出几捆用橡皮筋扎着的现金，以及半盒没吃完的酒心巧克力——蓝盒子上的商标，和茉莉胃里残留物的包装完全一致。
雨还在下，敲打在建材市场的铁皮屋顶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陈北安捏起一块巧克力，糖纸在指间发出细碎的响声，他忽然想起韩月最后那条没发完的信息：“我找到茉莉跳楼前一天说的那个东西了，在王腾的……”
信息戛然而止的地方，像极了此刻被雨水模糊的夜色，藏着太多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