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到的弟子是个切片。
你想，他总算是有了点让你感觉有意思的研究成果了。
脑海中思索着他的样子，回忆着遇见他时自己的精神力感知到的东西，你想，他一个普通人类居然可以活到两百多年之后的现在，或许是因为他有另一项关于寿命的研究成果。
难道是因为你们在分别以前，赞迪克曾经问你“什么样的研究才可以令你侧目”时，你所举例的那个强行延长自己寿命的案例，给他带来了不小的启发？
还是说……
他想要再度让你看见，第二个强行延长寿命的案例，以此来向你证明。
不过，你不是很明白为什么赞迪克非要向你证明些什么，他甚至为此不惜离开你两百年。
他说着想念的话，却亲手剥离了那块你植入的芯片，并且没再重新植入过。
他甚至用某种手段隔绝了你刻在芯片上的精神力标记，你费心感应了许久，居然只能感应到那块芯片或许被存放在自己之前所去的那个冰天雪地里。
你想，你的弟子虽然愚蠢，但好歹也有一些让你生出兴趣的成果。
或许是因为他太弱小，所以总是在你意想不到的地方有着还算机敏的智慧。
“愚人众……”
你的唇齿间呢喃着这个组织的名字，影子里的精神触角挥舞地欢快，你迫不及待地想要去找到那个组织，继而找到你那叛逆的弟子。
但是正在你将要离开这里时，004，不，应该是倾奇者回来了。
他看起来失魂落魄，好像已经失去了某种希望。
你感知到他的低落情绪，是难得纯粹且浓郁的……就像星海深处古老的沉眠地一样，充斥着好似挽歌的悲伤气息。
真是奇妙啊。
你如此想着，对方却在看见你的一瞬间亮起双眼。
倾奇者三两步跑到你面前，急切的伸出手拉住你的衣摆：“阿弥、你能救救这里的人吗？或者、哪怕是关闭炉心也好……你有办法的吧？！你有办法的吧……”
他和你相处过一段时间，从你展现出的才能来看，他认为你可以解析埃舍尔，哦，也就是你那个不成器的弟子留下的糟糕装置。
说实话，你真的没想到，既然你的弟子都可以成功研究出切片技术和寿命延长技术了，怎么关于晶化骨髓的处理就那么粗糙。
所以一瞬间你就笃定了。
——赞迪克是故意的。
他瞄准了这个人偶，或许事情走到这一步，要是你没有遇见他，或许再过一段时间，那个头上有一缕红色的工匠就要被他杀死，然后他会坑骗面前这个人偶。
——或许会叫倾奇者去关闭炉心？
你自觉猜到了真相。
你和他说：“我当然有办法。”
对方神情惊喜，急切地恳求你：“拜托你……告诉我什么办法？你想要什么我都可以答应！”
于是你摸了摸他的脑袋。
紫色的发丝手感很好。
你眯起眼睛，语调轻快的说：“你去关闭就可以了。”
倾奇者表情一瞬间怔住。
“……什么？”他愣愣地看着你，好像陷入了某种幻觉之中。
“还记得我给你的那颗‘心’吗？你自己也意识到了吧，那里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这个人偶的悲伤情绪意外很诱人，你的精神触角已经兴奋到要打结了，仗着没人看见，那群不安分的东西在草地上疯狂地啃啃啃。
你慢条斯理，继续说：“进入炉心之后，那颗‘心’中的能量会保护你，你不会有一点事。”
“那我现在就去——！”他急不可耐，转身就走，竟然毫不犹豫地相信了你的话。
“别着急。”你用一截精神触角扯住他，“关闭的方法也很简单，你走到最中心之后，要舍弃它。”
倾奇者瞬间睁大了双眼。
“我要……舍弃它？”
那颗核心之中蕴藏着强大的能量，它可以保护倾奇者，也可以成为关闭那个糟糕装置的好用道具。
你可没撒谎。
要救这些人的代价，仅仅只是舍弃一颗核心而已。
他沉默了很久。
你以为他会放弃关闭炉心的想法，但出人意料的是——他几经犹豫，还是同意了。
“本就不是我的‘心’……”
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然后毅然转身前往了污染源的方向。
你倍感诧异，本来想走的脚步也转了个方向，跟着他一起去了炉心。
你看着他冒着冲天的热气和橙红色的大火主动往里面走。
你看着他周身被那块核心被动保护时产生的薄薄的“量子保护罩”，你看着他被大火淹没。
约摸半小时之后，炉心熄灭了。
过了一会，他狼狈地从那里出来，身上没受什么伤，只是你感知到他心口的位置缺了一块。
你感知到他的情绪，那是一种混杂着庆幸和低落的悲伤与喜悦。
你为他善良的愚蠢感到可笑。
但是。
“阿弥……谢谢你。”他艰难地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微笑，看着你，“你是在等我吗？”
你说：“来看看你有没有犯蠢。”
他闭了闭眼，没回答。
你继续说：“看起来确实犯蠢了，你的胸腔怎么是空的？那颗核心呢？”
“已经投进去了……”他下意识回答。
“那为什么不拿出来？”你反问他，“那上面有堪比二百六十分之一个歼星炮的能量，你只是拿它关闭了区区一个低劣的机器，就打算不要它了？那那块核心给你还真是浪费。”
你的话向来刻薄，但是面前的人偶脾气却好到过分。
他慢慢看向你，眼中逐渐亮起了某种刺眼的光。
看起来他完全没想过这个可能，被你点出之后，他的悲伤顿时一扫而空，情绪变成了可以让你齁到反胃的欣喜和感谢。
他非常小心地拥抱你，然后转头又回到了炉心。
你倒是没有抗拒这个拥抱。
你只是截断了自己的精神触角。
你不会对愚蠢的生物分出一丝一毫的目光，但是倾奇者确实以另一种方式获得了你的注目。
这种注目很短暂，你兴趣也不深，就像是在躲避释律者追杀的路上看见了一片罕见的星云，于是稍微停下脚步欣赏了一番。
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你想了想，失去兴趣，转身就走。
就当是你难得的善心大发……毕竟他给你提供的情绪确实很美味，你的精神触角泡在情绪里吃饱了，你的心情也好了不少。
如果倾奇者可以再聪明一些……你也不苛求他的智慧可以增长到和自己一个水平，只要比赞迪克好上两倍……或许你会真的会把他带回星海。
但还是那句话。
倾奇者有着完全不会让你驻足的“愚蠢”。
他的大脑就好像被格式化的机器，情感的模块却在远超常理地运转。
这样想着，你看了炉心的方向一眼，然后不再留恋。
——你还是决定去找找“愚人众”。
可令你诧异的是。
倾奇者追了上来，他说要和你一起离开。
“不待在村子里了？”
他摇摇头，抿唇半晌，才说：“你说得对……我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他关闭了炉心，遇见了丹羽，知道了关于埃舍尔的骗局和炉心的真相。
他有些茫然，突然意识到是自己的“特殊”招致了埃舍尔、或者说是愚人众执行官【博士】的侧目，于是埃舍尔才会来到这里。
所以他得离开了。
可是去哪里好呢？
他突然茫然，最后决定追上离开的法厄弥斯。
你笑起来：“如果我说，我是他的老师呢？”
你也并不是出于好心才救人，可他似乎把你当成了什么大善人。
他茫然了一下，终于反应过来，脸色白了一瞬，才拉着你坚定的说：“那……他一定被逐出师门了！”
你被这个说法取悦了。
你乐不可支，精神触角因为你的情绪乐到打结。
但是你依旧拒绝了他
“没有哦。”你说，“实际上，虽然他这个粗糙的晶化骨髓处理机器做的确实糟糕，但他也不算全然的废物。”
你不能忍受和蠢货同行，你拒绝了倾奇者的同行请求。
——毕竟那片罕见的星云，也只是一片星云罢了。
欣赏够了，它也就没什么值得你停住脚步的价值了。
倾奇者怔然看着你。
你们分道扬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