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竟然在水里漂了几百里远,后来我养好了伤,也帮着他们一起搭房子。”
山里不缺树木,要修缮个房子也很容易。
房子虽然很快就修好,但大水却退得很慢,所有的路都被封死。
连绵的几座山几乎被水围成了一座孤岛。
赵英杰每天都爬上最高的那座山,看一看京城的方向。
那里有他挂念的妻儿。
等了足有二十多日,湖水才慢慢退去。
好心的村民给他煮了一兜子土豆带在路上吃,顺着他们的指示,他沿着山腰一路向北而行。
走了三个时辰才到达县城。
县城也是一片狼藉,有少量百姓已经折返回县城,他们正在士兵的帮助下修葺房屋。
赵英杰就是在这儿碰到了自己的副官。
“婴婴,等过几日,我们就派人去狮子山那里向他们表示谢意好不好?”
“嗯,好。”
张挽婴打了个哈欠,还是决定起床,“你再睡会儿吧,我今日要去宫里。”
“那我和你一起去,皇上这回还不定怎么夸我呢!”
两人起床准备用午膳,却忽然听闻皇帝遇刺的消息。
消息传得满城都是。
赵英杰带着张挽婴进宫的时候,南华门门口挤满了马车,全是想要入宫探望皇帝的大臣。
但他们都被拦在宫门外,只有赵英杰的马车顺利进入。
夫妻二人先去寿康宫向太后道了平安,也从太后那里得知皇帝只是受了皮外伤的消息。
皇帝尚需要静养休息,不宜面见外臣,因而连赵英杰也没能见到圣驾。
裕亲王得知消息后,亦是快马加鞭赶回京城。
两江总督德丰的请罪折子同步递了上来,淮安知县已畏罪自杀,罪名自然是处理暴乱不当。
皇帝看着折子冷笑两声,想弃卒保车,这回怕是不能如他们的愿了。
五名一等侍卫贴身守护,上百暗卫出动的阵仗,想以普通民乱结案,除非百官群臣都眼瞎耳聋。
内阁和六部联合,要求严查皇上遇刺一事。
户部得了皇帝的准允,更是就江苏赈灾钱粮去向不明之事大做文章。
一时之间,裕亲王成了众矢之的。
他匆匆从江苏赶回,面见皇帝不成,就连太后也不愿见他。
裕亲王王妃入宫向太后请安,同样被拦在寿康宫外。
如此鲜明的态度,足以表明裕亲王已失信于皇帝。
德丰早对裕亲王有所不满,他从父母官一路升为两江总督,心中始终装着百姓。
而裕亲王在赈灾时丝毫不顾百姓死活,凭借着王爷身份,几乎将他完全架空,以至于他连对皇帝说明真相都不敢。
一朝有灾,百官暴富,那些州县的主事唯裕亲王之命是从,个个恨不得吸干朝廷的血。
他们甚至与当地不入流的帮派合作,由那些人制造暴乱,再由他们上报至朝廷,以此申请款项。
所以不论朝廷发下去多少钱粮,总有暴乱发生。
甚至越发钱,暴乱越多。
吸血蝗一旦尝到血腥味,就会越陷越深。
如今皇帝终于决定拔下这一只只吸血蝗,德丰收集的那些罪证正好派上用场。
看着一箱子罪证,皇帝心头暴怒。
得有多大的胃口,才能将整个赈灾钱粮的十之八九全部收入囊中!
他们竟一点儿也不顾百姓的死活,可恶至极!
皇帝装病也装得很憋屈,他恨不得立即惩处了这些蠹虫。
于是,七日后,皇帝带“病”上朝。
由两江总督德丰带头上奏,请求皇帝彻查江苏赈灾贪腐一事。
户部也拿出近两个月的帐薄,说赈灾所用款项,比原先预计超出三倍。
裕亲王愤然望着带头的德丰,“德大人好一手公报私仇,你是觉得皇上派我去江苏赈灾,抢了你的风头,所以才有意针对本王!”
德丰也不甘示弱,“皇上自由明断。”
裕亲王反唇讥笑,“德大人,本王就不信,身为朝官,你能经得住查?”
若论起人情世故,确实没有一个朝廷官员能经得住查。
水至清则无鱼的道理,皇帝也懂,“朝堂之上,不要做无谓争论。”
有了皇帝的撑腰,德丰便将裕亲王虚报暴乱一事公之于众。
满朝大为震惊,听说皇上就是在微服私访灾区的时候受的伤,那么,皇上的伤,是否也是裕亲王授意底下人干的呢?
裕亲王知道这是皇帝下的套,他虽曾下令要除掉皇帝的耳目,但淮安知县明明上报,说皇上派去探查的人全身而退了。
那时候他就知道,灾区的事情恐怕瞒不住,既然皇上只派人去了淮安,那么这个罪名,自然该有淮安知县来承担。
意料之外的是,皇上竟然亲自去了淮安,而且还给他来了这一招釜底抽薪!
他看着金銮殿上那个端坐龙椅之上的人,看他手上绑着厚实的纱布,心中充满愤懑。
同样都是皇阿玛的儿子,那人坐拥四海,他却只不过是分了小小一杯羹,就被群臣审判。
这天底下的皇帝,没一个不自私的。
想到这里,裕亲王也不再迟疑,他从袖中掏出一封奏折,“皇上觉得本王不该贪图皇粮,那皇上自己挣百姓的银钱,这事又该怎么算呢?”
他心里清楚,皇后是皇上的死穴,既然皇上决意不放过他,那么他只好把皇后拖下水,看他们还怎么堵得住悠悠众口!
裕亲王翻开手中的折本,高声念道:“皇后娘娘于宫中创立彤社,意在倒卖宫中财物,葫芦街上,有一家名叫‘玉镶铺’的店,所卖全是宫中物品,且售价高昂,本王听说,皇后所获巨丰啊。”
朝堂之上,立即成蚂蚁炸锅之势。
有许多细碎的声音传进皇帝的耳朵。
“皇后怎可做这等鸡鸣狗盗之事!”
“一国之母,却想着赚百姓的钱,何至于此啊。”
“不知宋府是怎么教养女儿的,三从四德是女人立身根本,怎能像男人一样在外面开铺子呢?”
……
皇帝握紧了拳头,手上青筋几欲炸裂,“朝堂之上,岂容如此喧哗,诸位爱卿有话不妨直说。”
朝臣们虽私下议论,并不敢在堂上直接指摘皇后。
谁都知道,帝后恩爱无疑,对皇后表示异议,就等同于对皇上表示异议。
但裕亲王所述之事,又太过骇人听闻。
底下众人眼神官司打得火热,最后重担落在了礼部身上。
礼部右侍郎马兰台站出来,“皇上,臣以为,皇后所做之事,有违礼法。”
皇帝视线自群臣身上梭巡一圈,最后落在礼部尚书曹辅仁的身上,“曹大人,依你之见,此事该怎么处理才好?”
这一声问询,不怒自威,听得曹辅仁心头一颤,“臣以为,皇后此举,或另有深意,不如等事情探查清楚了,再来朝议。”
裕亲王闻言嗤笑道:“本王的事,有人只凭猜测就要定我的罪,皇后所做的事,板上钉钉,大理寺一查便知,你们却说要稍后再议?天子犯法,都要与庶民同罪,更何况是皇后!”
“裕亲王的意思,是要大理寺来审皇后?”皇帝的声音已经有掩饰不住的怒意。
“为还皇后清白,自然是由大理寺来审才令人信服。”
若真叫大理寺审理,便是向世人证明,皇帝并不相信皇后。
或者,是他这个皇帝护不住老婆。
无论哪种揣测,都是他不想看见的。
“放肆!朕看谁敢!”
满朝官员皆跪伏在地,“皇上息怒。”
皇帝望着唯一还站立的裕亲王,“不知我朝哪一条律法,写明了女子不能做生意的?”
裕亲王像是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哈哈大笑起来。
律法自然没有写明,但女子不能从商,是自古传承下来的习俗。
皇帝本就富有四海,却还抢占商户的生意,赚百姓的钱,说出去也难服众。
裕亲王笑答:“皇上您认为皇后无罪,那就无罪,不过若是本王,必然不允许自己的女人做出此等伤风败俗的事!”
“你们呢?也是这样想的?”皇帝转而看向朝臣。
底下的人伏地更深了,却不敢答话。
沉默便是默认。
皇帝召来刘德全耳语几句,随后对众朝臣道:“起来吧。”
裕亲王却不饶不休,“看来皇上是有意偏袒皇后了?”
皇帝唇角带笑,似乎对这位弟弟给出的致命一击毫不在意,“裕亲王何必急于一时,朕自会给大家一个交代。江苏贪腐案是一码事,皇后贩卖宫中财物是一码事,咱们一件件来。”
刘德全急奔养心殿,皇后为了贴身照顾皇帝,这段时间又住进养心殿了。
宋钰看着满头是汗的刘德全,“刘公公,这会儿不是在早朝码?你怎么回来了?事情议得不顺利吗?”
面对皇后的一溜问题,刘德全也来不及回答,“皇后娘娘,皇上命奴才来取彤社的账本。”
“帐本?”
宋钰想起当时捐赠十二万两银票的时候,她曾对皇帝说所有钱款的来路和去向,她都记录在册,大约皇上说的账本就是这个吧。
这账本和最近几期的《彤社生活录》都被她带到养心殿来了,找起来也不费劲。
她将账本递给刘德全,“是裕亲王就此事发难?”
刘德全喘着粗气,竖起大拇指,“娘娘真是料事如神,不过您放心,有万岁爷给您撑腰,没人能为难得了您。”
宋钰知道皇帝不会让人为难她,但这样一来,他想办裕亲王,就有些难度了,“你快将这本账册送去。”
刘德全从金銮殿到养心殿打了个来回,也没耽误什么事。
裕亲王一事已近尾声了,皇帝命刑部、大理寺、都察院三司协作,彻查江苏贪腐和皇帝遇刺一案。
因裕亲王有重大嫌疑,皇帝令他禁足裕亲王府,即刻执行。
刘德全将账册奉上,皇帝略翻了几眼,确是他想要的东西。
“皇后办彤社,是经过太后和朕的允许,后宫中常日无聊,自从皇后创办彤社,嫔妃们每日斗诗作画,日子过得滋润极了,想必几位国丈也有所耳闻。”
皇帝连“国丈”的称呼都搬出来了,靖妃、宁妃等人的父亲自然站出来捧场,“仰赖皇上皇后仁德,小女才能如此自在。”
“皇后创办彤社的初衷,也是希望后宫女子不要囿于一方天地,要学着在方寸之间大展身手,朕很欣赏她这份眼界。”
“所以嫔妃们在彤社里,常常会亲手制作一些作品,皇后想着,不如将这些作品卖些银钱,她虽贵为一国之母,却从不骄矜,甚至还想着靠劳动来挣钱。”
“这样的优秀品德,竟然被你们说成‘鸡鸣狗盗’?”
在场官员无不缄口不言,殿中多是些上了年纪的官员,思想更为保守。
在他们看来,皇上就是说出花来,也无法掩盖皇后身为女子做买卖的事实,更无法掩盖皇后赚百姓钱的事实。
皇帝自然知道他们心中所想,他举起手中的账册,“这上头记录了彤社每一件物品所卖价格,朕可担保,这里面的每一件,都是嫔妃们亲手所做,所以皇后并非倒卖宫中宝物。”
“皇后心系天下,听闻两省灾情,立即将彤社所卖钱款尽数捐赠,这本账册正是记录皇后所捐十二万两白银的来路和去向,其中三万两是卖手作品所得,剩余九万两,是皇后和荣国公夫人从嫁妆中拿出来的。”
皇帝命刘德全将账册送给百官查阅。
随着账册在朝堂上传阅,堂中渐渐起了赏识之声。
“皇后娘娘真乃奇女子。”
“彤社众人有大义呀!”
“裕亲王身为亲王,却恶意中伤皇后,实在是令人不齿。”
……
皇帝侧耳倾听,甚至还假装踱步,走下龙椅去听,他要将这些话都听进耳朵里,到时候讲给皇后听。
她费心创办彤社,终于做出成绩,赢得百官称赞。
自古能有多少女子,不屈服于既定的命运,在小小的天地里创造出传奇人生呢。
少,很少,非常少。
很幸运,他的娇娇,就是其中一员。
他一定要亲口告诉她,他为她而骄傲。
或许借此机会,彤社能一举天下知,那他也算是为她人生梦想,添了一块砖。
皇帝越想越觉得心情美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