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眷不能入后宫。
谢琅只能将她送到宫门前就停下来，独自下了马车。
薛明月没忍住掀开车窗的帘子，把脑袋探了出去，看见朔风将他的乌青色的大氅吹起一角，而里头穿着的玄黑劲装使得他看起来多了几分肃杀。
但在看向她之时，他的眉眼始终是柔和的。
谢琅弯着眼睛，朝她无奈地笑了一下，柔声道：“外面冷，你不用送我了，我们待会儿再见。”
薛明月迎上他那双黑眸，就如同在先前无数次的那般，那颗忐忑不安的心出奇地安定了下来，她抿起唇也笑了笑，点头重重地嗯了声。
末了，仍忍不住多说了一句。
“待会儿见。”
谢琅认真点头：“很快就会再见的。”
·
看着马车缓缓驶入后宫，伫立在寒风中的青年神情也逐渐冷了下来。
等再也看不见马车的影子之后，谢琅垂下眸子，用力地捏了下手指指节，他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可这动作却暴露了他的真实情绪。
不论他说的多么笃定，心里对做成这件事的把握有多大，但只要有一成的风险在，他就免不了担心。
尤其是这桩事将薛明月也给卷入了其中。
谢琅拧着眉，仔细地思索着安排在皇宫里的人手究竟够不够，如果发生意外，这些人手又能不能成功地将她护送出去，又有多少人能将她送到肃州。
哪怕昨晚他已经反复确定了数十遍，这会儿也仍忍不住再想。
没过多久，便有人领着一支巡逻队朝谢琅走了过来。
那人朝着他拱了拱手：“侯爷，已经全都按照您的吩咐办好了。”
谢琅这才回神，抬起头淡淡地嗯了声，瞥了眼他身后队伍里的人，没有多说些什么，只淡声道：“陛下有令，自今日起将统领大内之责交予本侯。”
“昨夜皇宫里疑似有刺客出现，你们不用巡逻，去栖梧宫护卫皇后娘娘。”
队长当即应道：“是，侯爷。”
说罢，他便立刻转身整队，不顾他们的疑惑将人带去了后宫方向。
不稍片刻，谢琅也迈开步伐，朝着禁卫衙署走去。
·
刚一走进衙署，便闻到了空气中弥漫的淡淡血腥味。
哪怕过去了一夜，这股血腥味也仍然没有散干净，使得整个衙署都充满了冰冷的肃杀之气。
谢琅面不改色地朝里走去。
很快，西江乌夜等人便身穿着轻甲出现在了他的跟前，跪下低头禀告道：“回禀侯爷，昨晚我等密切监控着此地与皇宫，并未被任何人察觉异样。”
“昨晚陛下曾派人来寻过廉大人，皆被属下以廉大人外出寻人打发了过去。”
“另，今早廉大人就醒了过来，他说想见您。”
谢琅只是淡淡的嗯了声：“不见。”
他们以子羽道长的下落将廉东树引去了京郊的庄子。
在那里将他和带去的人一网打尽，回来后便直接接管了整个禁卫衙署。
因为之前谢琅将大半公务都揽在自己身上，众人已经习以为常，那还是廉东树在的时候，尚且如此；所以在廉东树离开，谢琅接管衙署，竟无人起疑。
哪怕是廉东树培养出来的心腹都没意识到不对。
顶多有人诧异谢琅怎么忽然回来了，可廉东树并未将景平帝忌惮警惕谢琅的态度告知过他们，是以他们也没发现不对，就被谢琅想法子给打发出去了。
谢琅望着摆在屋子一角里的铠甲。
这副铠甲于他而言小了很多，是如今的他没办法穿上的，他垂下眼睑，手指轻触着铠甲，几乎是瞬间就想起了这副铠甲的由来。
这是谢家的传统：但凡家中子弟初上战场之时，无论几岁，都会有亲人将特意打造的铠甲相赠。
而他的这一副铠甲，是十年前爹娘请人为他打造的。
那会儿在得知蛮族来犯之时，他便跃跃欲试，缠着爹娘想要跟着他们一起在战场杀敌，可他非但没被应允，反而被爹娘强行扣在了京城。
有祖母在，他根本跑不出去。
就是在这一年的夜里灯会，他不顾祖母的意思翻墙离开了家，在河边见到了落入水中的薛明月，将她救起；也就是在这晚，他从祖母的手里收到了这副铠甲。
——这是爹娘给他的新年礼物。
那时的他怀揣着这对他而言意义非凡的铠甲，却在没多久之后，得到了肃州城差点被破，爹娘双双战死沙场的消息。
再然后，他和祖母谋划军中哗变，偷偷去了肃州。
那是他第一次上战场。
可当时的场景却并不适合穿着铠甲，他不该出现，穿着铠甲的他更不该出现。
所以，直到最后他也没能穿上爹娘送给他的这副铠甲。
谢琅的手指停了下来，面上浮现出来的那一丝脆弱稍纵即逝，很快就被收敛了起来好似从未出现过，漆黑的眼里尽是冷意。
他转身吩咐道：“将我的铠甲拿来。”
·
栖梧宫。
这是薛明月第一次走进皇后的宫殿之中。
两辈子加在一起，她也是头一回来到这里，可此时的她却没有心思去观察这座宫殿，只是跟在姜姑姑的身后，一步一步地走入宫中，不想露出差错。
所以她既没有注意到殿门口由帝后亲自栽种的梨树，也没有注意到殿里富丽堂皇的装潢。
而这些，全是帝后之间情谊的体现。
若是薛明月注意到了，她应该也想不到这方面，比起这些东西她更喜欢的、看重的还是自由，而不是看似住在华贵的宫殿之中，却只能待在四方的宫墙内。
两人刚走进殿里，就听见里面传来了朗朗书声。
身穿深紫色宫装的陆皇后正坐在上面，而萧煜则是站在她的跟前，摇头晃脑地背着书，他背的很流畅：“……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
薛明月第一时间就听出了这是哪本书。
——《大学》
而这句话的前一句，刚好是‘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
薛明月心里不由得突了突。
“今日便就先到这儿吧。”陆皇后淡淡的开口道。